十

银杏站了起来，露出了他赤着的双脚。树灵没有鞋子穿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只不过，我们一会是要走回家的。

“你…”

“哈，没关系的。”银杏似乎是猜透了我的心思，冲我微微一笑，回答说。

“那…那好吧。”我本来是想要背着他回家的。

“这边。”我拎起了书包。

“嗯。”

不远处，松枝上挂起了落日。

“对…对了，那…那时你说过，你要谢谢我，究竟是…是因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前一日，同样的夕阳，想起了夕阳下曾经的对白。

“啊？原来你已经不记得原因了吗？”他看向了我。

“抱歉…”我摇了摇头。

“在你很小的时候，你曾经送给我一个鸟窝。嗯…我猜，那应该是你亲手做成的吧。”银杏顿了一顿，轻轻一笑“其实说起来，那是我的年龄也不是很大。那是发生的很多事，便是如今的我，也忘记了好多。但这件事我依旧清楚地记到了现在！因为，你把鸟窝送给我不久以后，那里就住下了一对燕子呢！那是一群身上染着春天的味道的可爱的生灵。”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洋溢起了快乐的笑容：“哈哈，说起来，我还是那片银杏林中第一个有邻居做伴的树灵呢！”

模糊的记忆里，忽而闪烁起了自己制作鸟窝的几个掠影般的片段，如果记得没错的话，那应该是小学时某个周末老师布置下的实践作业。

“那…那后来呢？”我问“那对燕子呢？”

“他们呀…”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无奈了“只是可惜那对燕子在秋天飞走以后，就再也没有飞回来了，你送给我的鸟窝也被风吹了去，让一群孩子们捡了做了玩具。”

“真是…可…可惜了”我说“如果不是风…你…你可以留着那鸟窝更久的，那…那样，或许就会有…有其他的小鸟光顾了。”

“唔，可惜是可惜了点，不过风嘛，倒也不是一直都是坏的。就比如…比如春风。春风就是好的。在春风里多伸一伸懒腰是会长高的。只是春风吹在身上的时候会很痒，它们又恰恰调皮得很，常常会在你伸懒腰的时候，暗暗的去戳你身上的痒处。

“我们银杏树灵都很怕痒的，在春天里，假如你经过银杏树林，或许也能听到我们笑着求饶的声音吧。”

“嗯…这我还真…真的没有怎么在意。”

“这倒也正常，因为你们只觉得我们是不会动的树嘛。同样的，就像我们，也常常难以明白你们为什么一直都这样行色匆匆。”他想了想“我记得，你们说过这似乎是叫‘赶时间’。”

“是…是这样。”

“和你们相比，我们树灵对时间的概念似乎都挺模糊的，我们都是以中午午夜与日出日落为界，把一天分成三个时段。至于五分钟的概念，还是在一个跑步的人在记计时的时候我方才了解的。”他停下了脚步，回头指了指“从太阳与远处的楼顶平齐到太阳落到那棵树的树梢。”

我顺着他的手指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让…让我陪你五分钟。”

“是因为我只知道这一种时间的准确长度啊。”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想这个时间对你们人类来说似乎也不算是太长，大概也不会让你们太过反感，所以我才这样说的。”

说话间，我们走出了公园。对于银杏来说，踏上了沥青路以后，道路便不再如公园里磨得发亮的石板路好走了。

“这…这里路并不好走，要不…还是我来背你吧。”我见到了他脸上隐隐有些吃痛的神情。

“我没事的。”他笑着摇了摇头。

我看着他。

“真的没事的，而且，比这还要再痛苦的经历，我也经历过了。”他歪过头来，轻轻笑了笑。

我似乎晓得了他说得是什么了——大概便是那块胸口的紫红——那块来自于那次雷击以后的伤口。

如果还有，似乎还要算上那颗银杏树被拦腰砍伐时候他所要遭受的痛苦。

我只是想想，就会清楚那会是有多么恐怖的剧痛，和那相比，走过这条路所带来的不适已经算是微不足道了吧。

只不过，哪怕一个人已经习惯了痛苦中的日子，可这也绝对不代表他会因为遭受痛苦而高兴。如果是有更平坦的道路去走，无论是谁也不会愿意踏上危险的独木桥，更不会因为自己走的是独木桥而感到兴奋。

“如…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逞强。”我的语气尽量的严厉了起来“假如你…你也有鞋子，我就会让你走路了。”

他骇了骇，轻轻退后了半步，笑容和语气里带着无奈“似乎再不听你的，你就要生气了。”

我摘下了书包，弯下了腰去。

“似乎你…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呀。”我说。

我的确很诧异银杏居然比我想象中的轻上许多。不过想想便也了然——正如他说说，我似乎也并不能用人类的观点去衡量一棵银杏树的树灵，况且我也没有资格去这样做：因为这样的评判方式极不公平，这样评判时的结果也会极为武断。

他笑了起来：“要是太重的话，恐怕我就会把树枝坐断了，那样可就没法看日落了。”

听到他的回答，我笑了起来。

“这…这样多好,你不用逞强去走路，背…背你的时候我也不会太勉强。”

想到逞强，我又暗自觉得好笑了起来，说是不逞强，可我何尝不是要去做一个“逞强”的举动呢？——是否能将银杏留下来，似乎又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我不知道老妈的态度是什么，面对杳不可知的未来，似乎我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