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个标尺倒也不是在一开始就存在的，同样的，这个标尺也是我在一次次的碰壁以后逐渐确立起来的。

在大人们的眼里，我似乎像是个怎么也长不大的孩子，总会做出一些他们看来毫无意义的举动，好像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知晓做出某件事的意义似的。

我清晰地记得，小的时候的一段时间里，我曾经近乎固执的给邻居遗弃在走廊的盆栽浇着水

“万一它开了花，被邻居又迎回家中去，那样不是最好的吗？”和盆栽分享我的水杯中的水时，我这样对着自己说着，“无论如何，总不能这样让它这样枯死在走廊里吧。”

可惜后来，我的举动不小心被老爸老妈发现了。

“给别人不要的花浇水干什么？有那功夫，为什么不给家里的花浇水呢？”

“都是浇水，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们这样对我说。

不一样的，可这不一样的......

家里的花一直被妈妈照顾的很好，他们并不在乎家中的小主人是否为他们多交或少交一次水。可走廊里的那盆花终是会在乎的。它在干涸的境地里，在等待我。

我还是默默地为那盆花浇着水，默默地延续着我们的联系，只是我变得越发得小心翼翼。每每浇水时，我都想是特务接头一般，警惕的盯着四周走廊里的动静。

那时候的我曾经以为，我真的可以将那盆花好好的养到好久好久以后——至少我以为我可以帮助它挺过被邻居抛弃的难关，直到“东窗事发”的那天。

我浇花的举动再一次被追出房门想要提醒我拿间食袋的妈妈发现。四目相对的时分，我看见了她抿起的嘴唇——每当她做出这样的举动时，我就知道她将用她的方式改变某个现状。

我的内心涌起了不安，而且惴惴不安了一整天。在学校的一天里，我都被这样的不安袭扰着。而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那盆花——因为这事，我后悔了好久。

假如我在他们第一次发现我给这盆栽浇水的时候就坚持留下这盆盆栽，那么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那盆花是不是也可以像是家中阳台上的花草一样，在阳光下，快乐地哼着我听不见的歌谣呢……

我又想起了曾经的陈年旧事。

每逢过年的时候，我给邻居的花浇水这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故事少不了成为大人们年夜饭后的谈资，可他们从来也体会不到一个小孩子因为没有救下一条生命而产生的懊悔的心情。他们只当这是我做的众多傻事中的一件。

而我知道我却是似乎又要做出他们所认为的傻事了。

“你...和我一...一起回家怎么样，吃些东西，换些衣服...你要是想要回家的话，我也可以给...给你钱打车回去。”直到现在，我依旧是以为，他不回家、不吃东西的原因是因为没钱。

他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我看得清楚。

似乎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比“饿不饿”更加难以回答的问题一样。他低下了头去，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犹豫和迷惘。

“怎...怎么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去做了......”他抬起了头，求助一样的看着我，“有些事情，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尽管不应该对你隐瞒什么，但我害怕你知道所有真相以后，就再也不会走这个公园，也就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想了想：“你...你可以说来听听。”

“那，我可就说了哦。”阳光照着他的脸。

“嗯。”

我答得很干脆，似乎给了他一些信心似的：

“你看这里。”他对我微微一笑，用手指点了点那片边沿发黄的银杏树叶。

“银...银杏叶。”

“嗯，这的确是一片银杏树叶。”他用手轻轻地拨了拨叶片“而我，是这片叶子的主人。”

一片叶子的主人？

那片银杏叶滑落时与我擦肩而过的场面，霎时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你...你的意思是！你...你是那棵被...被雷击...被砍掉的银杏树？”我心中震惊，仿佛也是遭到了雷击一般。

这个答案，的确是我从没有设想过的。

“唔...准确一点说，我是那棵银杏树的树灵，不过说起来，我们的生命倒是与孕育我们的树紧密的联系着的。”他想了想，“所以你把我看成那棵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抑制住心头惊愕的情绪，在脑海里细细的捋着这几天来发生过的一切，似乎是一切都开始分明起来了。

只是......

“你刚才说...说你们的生命，是和树紧密相连的，那...那你岂不是...”

想到了这里，我的心中忽的生出了些怅然的情感。

“嗯，一般说来，我们树灵的树彻底消失的时候，我们树灵就也会消失不见。我头顶的这片叶子，就是我最后的叶子了，当它完全枯朽的时候，我自然就也会在这世间完全消失不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用极轻的语气回应着。

我却觉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仿佛重石一般沉重的压在了我的心头：“可...可一片叶子，又...又会支撑多久呢？或许大...大概也只能挨过这个冬天吧……”

“差不多。”他浅浅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