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西去,黄沙便越大,寒风也越刺骨。
马车里的人虽然醒了,但是缺衣少被的,吕归尘也没料到西边也会这样冷,即使不见飘雪,也能冷到心坎里。他自己身强体健尚且受不住这寒气,更不用说里头那位了,这连着几日的受寒,又浑身伤的,早已经病上加病了。
才刚喝了口水,那人又是给吐了出来,止不住地咳,又似乎快要断气,喘一声断一声,像是随时要丢了命。
他有点发愁,照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到西陵,里面的人就要没命了。
今日又发了高烧,说的胡话越来越多,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听了几天也只听到几个字,什么范闲,什么疼的。
“看来老爹的药也没那么神”他嘀咕一句,有些绝望,本想着救了这个人说不定也能顺便解救自己,可要是他死了,自己还有希望吗?
正束手无策的时候,远处忽然出现一个女子,明艳靓丽的红色在这黄沙漫天的地方实在亮眼,她似乎早有准备,怀里抱着好沉的包袱,坐在那地方等了好久一样,见到他的车立刻拦了下来,一边抓着他不让走一边数落他赶路太慢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这自来熟一般的女子将包袱往车里一塞,一个翻身进去,招呼着他让他继续赶路。
“走这条小路近一点”她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自己。
吕归尘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听着她的指挥走,竟然真的比预想中快了两天。
到了西陵那传说中的寺庙,看见那自来熟的女子熟稔地跟那两人聊着,心里不禁有了计较。
和尚看着十分的慈眉善目,只是把人搬进去实在废了些力气,完成一切,和尚只是沉默着熬了一碗药给他喂下,就继续下一步的筹备工作。
吕归尘看的目瞪口呆,眼见着那垂死的人喝下药之后就慢慢平稳下来,心里直呼神仙下凡。
“仙子且慢,虽然我只是个外人,但我其实也有疑虑想要求仙子解答”看着那容貌娇小却异常冷静沉稳的少女,他慌忙开了口,问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少女只是浅浅看他一眼,淡然说道“前尘已散,毋需回首”
吕归尘重复喃喃重复,不得其解。
范闲回到京都那日,恰逢宁佩珊下葬,他只来得及带着顾风熹和范若若赶到那新修的坟茔前简单悼念,就打算动用身份去文家问罪。
“没有证据,你去了也只是空手而归,而且会打草惊蛇”顾南衣不敢提起致远,怕他会更加没有理智。
范闲抖了抖手中的字据,“这一个,便可以要他身败名裂”
“他们完全可以否认自己的罪责,甚至可以反咬一口,何况沈重已死,死无对证”
范若若附和道“顾公子说的没错,哥,我们得慢慢来”
范若若跟着附和,也是闭口不提宁致远的事情。
范闲沉默片刻,也没有后话,只是带着顾风熹回了京郊别院,看着屋子里冷清的一切,没有了家仆,也没有阿三阿四。
“宁家遭变,家仆们该走的都走了,没走的,都被收监了”王启年跟着阐述他在京都听到的消息,看了眼一旁的顾南衣,神色复杂。
“陈院长如今在何处?”范闲收回目光,不去再回忆过往。
“院长前日提出了辞呈,说要告老还乡”王启年沉吟片刻“还有举荐大人您坐镇检察院”
范闲眉眼低垂,心中早有预料,所以已经波澜不惊,他只是掂了掂手里的腰牌,看向顾南衣,“一起吧?”
顾南衣勾勾嘴角,跟在他身后,如此一来,范闲所到之处,倒真像是一人之下的风范。
范闲新官上任,一改往日的闲散风格,做事雷厉风行,先是整顿了检察院八个处的人员,把不可信的都一一裁掉,虽然在此之前陈萍萍早已为他铺好了道路,可他对陈萍萍始终存着芥蒂。
第二件事,接手内库财权,清算账簿,借此完成对郭保坤的承诺,将郭攸之作为污点证人带出来,招供出幕后主使。
郭攸之为此保住了性命,代价是把他郭家幕后的力量全交给范闲调动。
巡抚衙门里,秦无炎端坐堂前,正后方摆着龙椅,一览群臣。
郭攸之不敢抬头看庆帝,低着头交代罪状,把这些年如何与长公主走私齐国,做出假账的事情尽数抖出,最后指认了二皇子李承泽所作的罪行。
李承泽被带上大殿,神色自若,坦然跪着,郭攸之说的一切他都供认不讳,包括伪造印章私印账簿,嫁祸宁相。只是末了补充一句“儿臣所做之事确实天理难容,但这一切是长公主指使,她安插文二少爷于儿臣身边,是为监督儿臣听命于她”
李承泽拿捏着庆帝的心思,他知道他这个父皇向来无情,只在乎他那高高在上的地位而已。
庆帝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对李云睿的做法已经有了警惕,虽然自己纵容她所作之事,却不想她疯狂到想要威胁自己的地位,既然李承泽是她的幕僚,文家也脱不了干系,不如就交给范闲去执行这一切,毕竟他自己也想看看,他最爱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的能力到底如何。
范闲领了旨,冷眼看着李承泽被贬为庶人带下大殿,在承天门前罚跪三日,流放远疆。
他冷哼一声,要不是看在他并非有意为之,也实属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他也不会照顾卫浮若的面子放他一马,只是这冰天雪地,在承天门跪上三天,也不知道他之后还能不能经受住舟车劳顿了。
不过这一切倒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他要尽早去文家找到致远,佩珊没了,不知道他的情况会是如何,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被仇人害的死不瞑目。
这第二步对于尚且病弱的宁致远来说属实痛苦了些。
要想恢复他全身的筋骨,就要易经洗髓,这倒不是说像卫浮若认为的吃一粒丹药便可以解决,而是真正洗脱筋骨,重塑身形。
说白了就等于把骨头全拧了,再重新换上。
“要不,给他用点麻沸散什么的,让他不要那么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痛觉”想想那个过程,卫浮若自己都心惊肉跳的。她向来知道宁致远是个娇贵少爷,虽然能吃苦,可痛觉相较一般人还是敏感许多,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只是扭伤脚踝,就眼泪汪汪的。
“他受不住,麻沸散用多了只会损伤更大”岐山毫无感情地解释着。
卫浮若别无他法,只得按照岐山的说法答应下来,另外求他也顺便解开他体内淤积的毒。
岐山点头“姑娘不说我也会做的,只是血毒如今已侵入全身,未必能除尽”
“尽力一试”卫浮若恳求着,算了算时间,走出门。
吕归尘蹲在门口望天出神,见卫浮若出来也只是懒懒地瞅一眼。
“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只是在思考,空白的人生究竟是好还是坏”
卫浮若思考片刻,说道“看你如何去看待它,你若乐观点,它便是好的,你若悲观,它便不算好”
她也望了望天空,西陵的天一直算不得太好,总有黄沙遮天,暑季比别的地方更热一些,寒季又比别处更冷一些。天色也永远一片灰蒙蒙的,很少见澄澈的蓝,总给人一种压抑,却又静谧的感觉。
“其实人生本就是一张白纸,一点点被世俗画上笔墨,有些落笔错了,有些也不尽如人意,总有人想要擦掉重来,可已经着墨的,擦掉也会有痕迹”她看向他,“你还是幸运的,如今你算是把这些擦的干净,虽然这其中不免有满意的痕迹,可既然一切都没了,不如就在这新的白纸上继续作画,直到圆满?”
吕归尘这一刻豁然开朗,心中的石头仿佛落了地,他看了看卫浮若,赞不绝口“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懂人生道理?”
卫浮若摆摆手“别看我年轻,我可活了老大岁数了”
吕归尘一愣,想想也是,随即释然起来。
“既然心结解开,你与这里也算有缘,屋里的病人就交给你照顾啦,我还有事,后会有期!”
她没等吕归尘反应过来便翻身上马,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只剩吕归尘楞在原地,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