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

韩其深的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和一个小衣架子，就这样还显得格外拥挤。

韩其深躺在床上打游戏，为了保持手感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开一把。如果有空余时间他时常会做代打，放假了才会做陪玩，前两天接了个活，一个家里有钱的小学生有偿让他帮着从铂金一打上钻石。他没在平台上做这个，而是私下里慢慢积累客户。

刚开了一局，敲门声忽然响起，他腾不出空去开门，就应了句：“进来。”

裴攸宁推开门进来，见他正躺在床上玩游戏，没立即搭话，环视了一圈整个房间，进来后把门关上，然后拉出椅子坐了上去。

韩其深拿了一血和河蟹后准备去抓人的间隙开口道：“干嘛？聊完了？”

“嗯。”裴攸宁顿了一下，说：“你在……打游戏？”

“嗯，王者。”韩其深闻言答到，又不自觉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要不要一起？”

静默了片刻，就在韩其深以为裴攸宁装哑巴想再问一次时，裴攸宁才回答：“我不会。”

“嗯？”韩其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样，整个人坐直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打游戏。”裴攸宁沉着嗓子回答。

“哈？”韩其深分神这一会差点被人打死，他手指飞舞，反杀后回城，腾出空隙抬头看向裴攸宁，似笑非笑：“你不会打游戏？”

裴攸宁点头。

“不是吧，你以前的十几年都是怎么过的，每天除了学习和看书就剩吃喝拉撒了吗？”

“你这话不够准确，我还会学习很多附加技能，但是游戏我没有涉猎过。”裴攸宁回答得一板一眼，给韩其深直接听笑了。

韩其深边操作英雄边和他聊天：“好吧，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游戏对于我来说不止是游戏，它还是挣钱工具，是消遣无聊的必备品……”

裴攸宁打断他：“你……用这个挣钱？”

“嗯呐。”

裴攸宁见他打得认真，没再接话。忽的想起了之前孙辰给自己提过游戏的快乐，那时的他沉迷于奥数与物理竞赛，没听进去太多。

见他没接话，韩其深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笑了：“裴老师真的不考虑涉猎一下吗？”

问出来后他就后悔了，裴攸宁是才哥的心头肉、掌中宝，他这样心直口快地就要拉裴攸宁一起玩游戏，还告诉了他关于自己玩游戏挣钱的事，万一裴攸宁稍稍透露些对他来说又是一次致命打击。

想到这里他坐不住了，操控游戏人物躲在草丛里然后看向裴攸宁：“你不会对才哥他们说什么吧，我刚才就是随口问你一句你可以选择不打的啊，我可没有教唆你。”

裴攸宁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听到后面才大概明白他什么意思，他的面色不自觉地就沉了些：“不会。”

听他这么说他就放心了，扬了扬眉继续抓人去了。

过了一会，裴攸宁越想越觉得胸口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堵得慌，不舒服，缓缓开口：“你……怎么会这么问？”

闻言韩其深嗯了一声，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彼时他们正在最后一波团战中，三两下拿了三个人头后，对面水晶被推，游戏赢了。他放下手机，抬头看向裴攸宁，正好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脑袋忽然一懵，呆滞了片刻才想起来刚才裴攸宁问了什么，他干笑了两声，心想你自己不知道原因吗还问。

“就问问呗。”

裴攸宁听到他的回答后脸更沉了，气氛一度尴尬。

丝毫没觉得自己说话有问题的韩其挠挠头，看看他又看看别处。

裴攸宁静默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眼神忽动，胸口那股情绪不上不下，但是看着韩其深那副不明所以的表情，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韩其深还没能完全接受他走进他的生活，依旧只当他是那个学校领导和老师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和学生会纪检部的人。想到这，裴攸宁忽然有些沮丧，他点点头，看着韩其深道：“嗯……我想我该走了。”边说他边起身然后把椅子放回原位。

顿了一下，他向韩其深摆了摆手，拉开门就走了。

韩其深一头雾水，裴学神这波操作直接给他干没了，他诶诶诶了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裴攸宁关上门走了他还在发懵，一时无措地定在床上。

学神这是生气了？怎么全身上下都圈着一股子酸味？我干什么了我？

外面裴攸宁和奶奶的声音传来，才拉回了韩其深的思绪，他飞快地穿鞋下床，出去的时候奶奶已经走回客厅了，听见他的动静又转身问：“哎呀小裴怎么就要走了哟我还想让他留下来吃饭呢……”

韩其深探头看了眼楼下，又看了看自己奶奶，疑惑地摇摇头，一开始萌生的要下楼去追的念头直接被自己浇灭，裴攸宁下楼的声音渐小，直到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

饶是韩其深神经再大条，他也知道裴攸宁生气了。但是为什么呢，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呀。越想越想不通，韩其深干脆直接回房间打游戏去了。

另一头憋着委屈的裴攸宁走着走着就停下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韩其深没跟上来，他不死心，掏出手机，没有未读消息。

十六岁的少年稚气没脱，堪堪压下难过，他收起手机又扯正自己的背包，咬牙还是走了。

裴攸宁家境优渥，父母开明，还有一个哥哥在国外留学，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在高中以前他辗转几地上学，每次都是刚刚熟悉后又被转走，以至于他几乎没有朋友。过多的分离让他渐渐麻木，他再也不会主动去结交朋友。

到了高中，父母将他接回南城，但总因工作原因出差外地，他仍是一个人住，诺大的房子空落落的，静默又冷清，于是他成了沉稳独立的乖小孩。过于优秀的他一直被老师和亲戚捧在高位，所谓高处不胜寒，太优秀的人真的没什么朋友，这也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关得更紧，不让他人轻易触碰。长此以往，他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成了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成了同龄人口中的学神，也成了孤僻、注孤生、臭拽脸的代名词。荣誉和诋毁一并袭来，裴攸宁却总能很好的调节，转头又建立起一层层的防护保护自己。

这反而让大家都快忘了，他其实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他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第一次跳动，是在高一的文艺晚会，那晚是他第一次见到韩其深，此前他因为军训事件成了学校热门人物，但一直都没有见到过他本人。

韩其深在台上唱了一首歌，轻快又充满爱意的歌词是原唱在向爱人告白，台上的光照射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少年身形高挑，嗓音温柔，一切的一切浑然天成，一句一句都唱进了裴攸宁的心中。

裴攸宁看着他几乎出了神。

下台后韩其深没有离开，而是留在后台帮忙。裴攸宁听说后忍不住也到了后台，只看到作为志愿者的韩其深跑的浑身是汗，在舞台的背光处，在人影稀少的后台角落，韩其深撩起衣服擦拭自己耳侧的汗水，微弱的光给他戴上了一层光晕，少年的体态与身姿在那一瞬间被放大，也深深刻进了裴攸宁的心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直击心灵，闷声掉落。

那之后裴攸宁一直会有意在校园里寻找他，寻找那个拨动他心弦的人。

球场上、跑道上、教学楼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个不大的校园里，与他相遇的概率竟是那么的低。

一直到寒假，裴攸宁也没能和韩其深拉近一丝一毫的距离。

等到新学期开学，向主任安排他每周一检查晨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而他也成功抓住了机会，能够靠近喜欢的人的机会。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的走向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不知道韩其深的取向，不确定韩其深在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后会不会远离他，所以他从一开始的靠近就是收敛的，但是心上人的魅力是无法克制的，一旦靠近，就会忍不住要更多，更靠近……

可韩其深似乎并没有想让他再靠近的意思了。

少年的爱炙热又小心翼翼，滚烫的爱意无法诉诸，不开心也只能打碎了咽回去。

如果说出来，大概是会被讨厌吧。

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变态呢？

裴攸宁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在车上看着窗外发呆，心里仍被不欢堵着，拿在手里的手机也一直没有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