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路上空气格外的清新。
张小凡跟着灵儿来到了村子不远处的郊外。
眼前山野之处，一条小河缓缓流下，河畔野草茂盛，正是少有人来的僻静之处。
灵儿走到水边，蹲下身子，把手中的布袋放在地上，袋子猛然跳动了两下，她才轻轻扯开袋口，小心的把里头的活物取出来。
“当年姐姐骗了你，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情，这些年想起来就很难受，但是如今，也只能这样稍作弥补了。”灵儿笑容有些勉强。
张小凡闻言一震，顿时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一时怔怔望住灵儿的眼睛，忽然心情激荡，眼里有些发热。
“你呆站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灵儿微微嗔道。
张小凡急忙一起把活物捧起，小心翼翼的一只一只送进水里。
三条不大不小的鱼儿，近十只青蛙。
小凡目送着它们扑腾着的身体从手中离去，摇摆着隐入碧青河水，回归到自然的怀抱里，脱离被人类宰杀烹煮的厄运，一时间心神大宽，脸上也不觉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
“傻小子，你开心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感激的看着她，笑道：“姐姐，谢谢你，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灵儿看着他，也展开了笑颜，比春光还要明媚。
河水缓缓流动，闪着点点微光，和风轻送，草叶摇摆。
姐弟二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手拉着手，一时觉得天地之间一片和谐，美丽的就像图画一般。
越是如此，想到姐弟之间相聚难得，张小凡心下便不免淡淡悲伤，道：“小凡现在好歹算是青云弟子，姐姐，你有什么心愿，或者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灵儿摇了摇头，轻轻碰了碰小凡的脸蛋，眼里温柔：“我的小凡脸上的笑容。”
张小凡心里一颤，闭起眼睛吸了口气，又换了个问法，道：“那，一天之内，从早到晚，姐姐你在哪个时候，最为高兴呢？”
灵儿想了又想，最后，目光垂落在二人相连的手上，道：“姐姐拉着你的手的时候，最高兴。”
仿佛是被箭射中，张小凡眼中蕴满了泪水，他不再说话，相牵的手一紧，身子轻轻的靠入灵儿的怀抱中，闭起双眼，静静相依。
四周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水声，风声。
张小凡淡淡想到，这些年来，自己想念姐姐，就好像河面上偶尔扬起的微风；姐姐想念自己，就好像这涓涓而流的河水，仿佛没有间断过。
“姐姐”
“嗯？”
“如果上天还让我们活一百年，我们便做一百年的姐弟，如果我们还能活一天、一个时辰，便做一天、一个时辰的姐弟。你说好吗”
“呸，我的小凡是仙人，长命的很，什么一个时辰，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灵儿呵斥几句，又眼神一暗，轻轻的说：“可是姐姐我却是凡人一个，逃不脱生老病死，最多也不过百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纵然如此，我还是很贪心的想，倘若我终于要走的那一天，还能像今天一样，我希望若干年以后，你还能在我左右，和你坐在草地里，感受那夕阳的温柔，听微风轻轻地吹，听河水慢慢地流。。。
哈哈，哪有那么好，姐姐只希望，最后闭上眼之前还能看你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还没等张小凡做出反应，不远处却忽然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呵，还以为是什么痴男怨女呢，闹了半天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还说的这么肉麻，我老人家都看不下去了。”
张小凡与灵儿大惊，连忙站起，只见一个老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瘦，悠然侧坐在不远处河边的草丛，他一身粗布麻衣，袖袍有些宽大，顶着个大大的斗笠，身旁放着一个鱼篓，手中还执着长长鱼竿，晨光辉映之下，一条闪亮的银线，长长垂落入碧清的河水中。
“老人家，实在不好意思，我竟然都没察觉到，您在这里多久了。”张小凡作了一礼，脸色微红的出声问道。
“老夫清早便来此钓鱼，正躺下要打个盹，没想到却被你们两个吵醒了”老人有些不耐烦的道。
灵儿闻言，顿时怒瞪着他：“什么！我们刚才在这里放生，你却在这里钓鱼？”
“小丫头，你说刚才那些鱼儿么，真是多谢你们了，老夫正愁钓不到鱼，不料却有人送上门来，不知有几条会归到老夫的手中”老人嘻嘻笑道。
灵儿怒不可遏，就要发作，却被张小凡拉住，她回头一看，张小凡躬身作了一礼，不失敬意。
“老爷爷，方才是我们没看到您老人家，才不慎在此放生，上天有好生之德，此时又正值清晨，小子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些鱼儿又遭抓捕，求求你了，今天不要在这里钓鱼，可以么”
张小凡低着头，话语诚恳，甚至有些乞求之意。
“小娃娃倒是有些礼貌，知道敬老，其实你倒不必想不开，老夫垂钓向来是愿者上钩，若被我钓到都是自愿的，一条都错不了。”老头摇了摇头。
“老爷爷，我是从青云门大竹峰下来的，您若有所求，小子尽力而为，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个面子？”
“青云门是什么东西！关我什么事。”老头摇头一笑。
“那，小子帮您捶背，端茶递水，洗衣折被，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只求老人家做个好心”
老人家哈哈一笑，伸脚一踢，身上的破旧的草鞋飞脱出去，落入河水中。
“好啊，你帮我捡回来，老夫再想想。”
这老家伙如此蛮不讲理，灵儿又气又急，正想破口大骂，却见水声响起，张小凡已经迈入水中，弯下身子去找那鞋子，灵儿连忙过去要把他拉回来，张小凡按了按她的手便弄了开来，摇了摇头，继续下水去摸。
寻了半天，张小凡拎着湿透的草鞋，送到了老头身前，眼巴巴的看着他。
老头吹着胡子瞪眼道：“嘿，湿成这样穿个屁啊，你赶紧给我弄得干干净净的，亲自给我穿回去”
“喂，老人家你不要太过分了”灵儿怒气冲冲道。
张小凡却半点不快都没有，乖乖的把鞋子弄干，然后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给他穿回脚上，这时，已经过去半个上午了。
“老人家，现在不知能不能考虑一下了？”张小凡眼睛里透着期待，却能一眼望到底，就如清透的河水一样。
老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眯起了眼睛，半晌，才出声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小凡。”
老头脸色微变，眼里光芒一闪而逝，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张，小，凡？”
“是的，怎么了么”张小凡有些奇怪道。
老头一怔，摇头一笑，“没什么，你坐下吧。”
张小凡依言坐在了旁边。
老头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张小凡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答道：“我今年十六岁了。”
“正是求学的年纪，为什么不去读书啊？”
“读书？是学什么啊”
老头并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猜我今年多大，以前又是做什么的？”
他身上衣着朴素，只能看出年纪大，须发白，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至于是做什么的，真是无从猜起。
“难道你是教书的？”灵儿问道。
“小姑娘果然有几分见识，老夫今年九十有七，早年也曾上过青云山，后来为了传授先王之道，仁义之政，大半个天下都跑遍了，二十多年苦口劝人，居然没有一个肯听我的，现在老了跑不动了，再没有事做，所以现在只能在河边钓钓鱼了。你要是肯学，我便给你讲讲。”
张小凡心里忽然一动，是了，若自己在听，老爷爷就要讲，哪有功夫看什么鱼竿，那自己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老爷爷，我想学，请你教我吧”
灵儿也顿时想起以前在城里只能眼巴巴看着别家孩子上学堂的时候，狐疑道：“你该不会是要收学费吧”
老头仰头看了看天，有些出神，悠悠道：“学费是礼数，怎么能不要呢，但是他姓张，老夫便免了”
姓张就不要学费？
“为什么？”姐弟二人异口同声道。
“多年之前，老夫没饭吃，便在一个姓张的大户人家任西席先生，受了学费，答应教育他们的大少爷读书成才，可是。。那孩子不但听不进去，反而离家出走，如今时过境迁，说什么也没用了，既然你也姓张，便当是还了。孩子，你愿意学么”
张小凡重重点头，“我愿意”
老头笑了：“既然如此，我姓周，你就叫我一声夫子吧。”
“夫子爷爷！”
“读书志在圣贤，根本就在立身做人，只有修身，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而立身之道，总的来说便在于八个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今天，我便从这个‘孝’字讲起吧”
。。。
不知不觉，日光渐渐西斜，这一天悄然过去。
一轮金色的夕阳挂在西边的山头，照的整个河面波光粼粼。
“今天就讲到这里了”老头笑了笑，一把收起了钓竿，那银色的丝线在空中扬起。
“啊！鱼钩！”张小凡惊呼出声，他这时才发现，怪不得一整天都没有动静，原来那鱼钩竟然是笔直的。
也就是说，就算他不管，周老头也很难钓到鱼。
“愿者上钩，你明白了吧，怎么，你还要来跟我学么”
“当然要！”张小凡决然道。他此时是真的想跟老头学东西了，而且谁说直钩就一定不会钓到鱼的呢。
“哈哈，孺子可教啊，孩子，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不想我钓到鱼？”周老头带着笑意看着他。
“鱼儿有血有肉，怕痛怕死，我不忍心。”
“古来的圣人也不过是做到用鱼竿钓鱼，而不用大网来捕鱼；用箭射空中飞鸟，但不射归巢栖息的鸟，彰显恻隐之心，也未曾废除此事，这是礼教的精神。更何况我钓鱼只向直中取，不往曲中求，已经网开一面了”
张小凡眉头皱了起来，想了片刻，道：“不对。你说的圣人只用鱼竿钓鱼，是为了劝大家不用网捞，只射飞鸟，也是同样道理，圣人是最好的人，不会想要杀生的。”
老头眼睛一亮，笑着问道：“哦，这么说，吃鱼吃肉都是不对的咯，你不吃鱼？”
“当然”张小凡声音高了几分，仿佛格外理所当然。
周老愕然，直愣愣的看着他，一阵失神，恍惚似乎回到了多年以前。
“哦，这么说，男女欢爱，成婚生子都是不对的咯，你不想要找女人成亲，不想要行夫妻之事，繁衍后代？”
“当然”
多年之前，那个少年的声音好像也是一样这么响亮。
“是又怎么样，不可以么”看着老头的异样，张小凡有些不快的鼓起了嘴巴，就算被别人当成异类，自己认准的事也不会变的。
“没什么，你回家吧，明天我们继续。。”
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之内，周老头却有些奇怪的笑了笑，自语道：“呵，天意弄人，谁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随即也收起了东西，回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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