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声,天已破晓,细柳镇中一片肃杀之色。
花重锦咳嗽了几声,听着隔壁房间过了一夜还不停歇的动静有些懊恼,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在细柳镇盘桓已有半月,这是个很平静祥和的海边小镇,但前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小的细柳镇竟然涌入许多江湖人。
细柳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地方,里面生活着的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每天傍晚,花重锦坐在客栈的天窗上,总能闻到海风咸湿的味道,这几天因为江湖人太多,纷争也多了,海风里也带来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她的右臂就是在客栈阻止两拨江湖人械斗时被暗算了,已经不大能使出剑招了。
右臂上了药还隐隐痛着,这是在医馆中随便买的伤药,没有在家里的好,花重锦辗转反侧时不小心碰到还会倒吸一口气。
受了痛楚的她更加憎恨起旁边掷骰子碰碗的声音了,还有那几个汉子的放声大笑。
她拿起剑本来想去讲讲理,可牵动了伤口后又只好坐下,想去找掌柜的又想起对方不过一个普通人。
这几天过度涌入的江湖人把镇上的老百姓都吓坏了,尤其是经历过几次聚众械斗后,天一黑他们就急忙往家里赶,门一关灯一灭,外面的动静再大,那些人喊的再凄惨,他们也不敢放开门闩,探出头去看看热闹。
此时打不过又不能喊家长的花大小姐只好忍气吞声,一头栽进被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后,没点蜡烛的房内还是一片雾蒙蒙,要不是她已经睡得饱饱的了,一定会怀疑自己其实只是眨了下眼。
推开窗户,才看到外面的天气十分恶劣,黑云压顶,街道上人迹寥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不过这些花重锦都不在乎,她昨晚已经从隔壁的人听到了细柳镇为何来了这么多江湖人的原因。
居然是因为一个匣子,一个死物。江湖人就是这样,江湖纷争就是这样,围绕的永远是死物。
武器,或是秘籍。
花重锦打了个哈欠,套上外衣洗漱了一番,才拿起剑往楼下走。
细柳镇不大,客栈也就一两家。
花重锦下楼后才发现楼下早已人满为患,她脚步不停,向小二借了一把伞后就撑着去了街尾,那里坐落着一家酒馆,她每天都会去坐坐。
酒馆的人也早满了,江湖人爱酒,只要有江湖人的地方,酒馆就不会没有生意做。
花重锦推门而入,对于别人的打量早就习以为常,她走到柜前,点了几碟小菜,又环顾四周,撇去那些坐满了的和面相不善的,就只剩一位白衣公子的桌前还剩座位。
“这位公子,拼个桌?”她走到近前,问道。
白衣公子看她一眼:“请便。”
花重锦勾唇道谢,还未坐下,酒馆的门被推开,酒馆内再次盈满海风的咸腥味。
来人是个少年郎,唇红齿白,一双圆眼,眼神清正,手中握着剑,背上背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他转身扣上大门后,眼神四顾,随后径直向他们这桌走来。
“这位姑娘,还有这位公子,周围都坐满了,可否行个方便搭个座?”他抱拳问道。
花重锦还未坐下,站在原地与他面面相觑,她瞄了一眼正在自顾自倒酒的白衣公子。
“你问他吧,我也是刚来的。”
于是这位少年郎又转向白衣公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然白衣公子拈了两颗花生扔进嘴里,还是没理他。
“算了,你坐吧。”还是已经坐下来的花重锦忍受不了这种尴尬,招招手答应了下来。
于是整个酒馆颜值最高的一桌就此诞生!
少年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转身从后面掏出了一盆花,一盆青花,被保护得很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连片花瓣都没掉。
“这是什么花?”
花重锦长在江南,江南最多花,她家里还有人爱花如命,但她没见过这种花,她好奇地凑近。
那少年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脸蓦然红了几分,结结巴巴地回答。
“就,就是叫做青花,没别的名字。”
花重锦伸出手拨弄了两下花瓣,那少年立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花重锦笑笑,正要说些什么,背后却有人出了声。
“小兄弟看着眼生,从何处而来啊?”
少年郎还没说话,花重锦却是眉毛一皱,斜了一眼那人,说道:“关你什么事,看着眼生就要告诉你来历,你是细柳镇镇长?”
“你!”
花重锦生得一副好颜色,芙蓉花腮柳叶眼,此刻又并不像江湖女子一般做劲装打扮,看起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偏偏一张嘴不饶人,两句话便激得那大汉手按上刀柄。
与他一桌的人微微一笑,伸手按住那人的手。
“小娘子倒是伶牙俐齿,可行走江湖却是大忌,我兄弟不过是好奇问一句,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不必咄咄逼人。”
花重锦冷哼一声,“说起伶牙俐齿,我可比不上你,你在这江湖委实屈才,不若去衙门应聘个状师,好叫你把这颠倒黑白的伎俩用在明面上。”
说罢,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不过,你这幅獐头鼠目的尊容,怕是衙门不敢聘,要是堂上把人骇得七荤八素,那可就是贻笑大方了。”
她话音刚落,周围已经有听懂的人忍不住噗笑出了声,一人笑便带动十人笑,饶是之前一直冷着脸的白衣公子,此刻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那人冷冷刺她一眼,却并没有如她预期中一样暴跳如雷。
反倒是先前被她刺了一嘴的大汉忍不住,拿起刀又想往前冲,然后再次被按住。
“莫逞口舌之快!诸位难道不想知道这位小兄弟的来历吗?”他一句话便止住了其他人的笑声。
数十道目光再次聚集到那少年郎身上。
“刚才还说不想说可以不说,现在却借势威逼,看来是我想错了,状师不适合你,还是做奸诈的小人适合你。”花重锦说道。
“臭丫头,我忍你很久了!”那大汉终于忍不住嚷嚷起来,“大哥,让我把这丫头的嘴巴拉开,把舌头割下来,让她一辈子也说不出话来!”
花重锦还欲回嘴,却被那少年郎拉了一下。
“我从海上来。”那少年郎说道。
整个酒馆的气氛随之一变,已有数十把刀刃悄然出鞘。
“带匣者,交出匣子!”
蠢货,花重锦暗骂一声。
如今雷苏相争正是热火朝天,偏偏苏楼主此时病重,六分半堂想趁他病要他命,这个传闻事关金风细雨楼传承的匣子便是重中之重。
花重锦都不用如何想象,就能知道这一路上带匣者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
现在这人居然还承认了身份。
“就凭你们这些杂碎,也想动金风细雨楼的东西?”头顶上一声娇喝。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花重锦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洛阳王温晚之女,红袖神尼门下,小寒山燕,温柔,温女侠。”
寥寥几句对峙,一红衣女子从头顶彩带中飞下,一句话便踹倒一个人,最后更是灭了酒馆里的蜡烛,只余她刀上一盏。
这时众人才看清她的容貌。天真烂漫,杏眼桃腮,一看便知是哪家娇宠的小女儿出来行走江湖。
“花八,说的不错呀。”那红衣女子转身,对着那青衫女子说道。
她俩竟是熟识!
“温柔,几月不见,你功夫见长嘛。”花重锦夸赞道。
刚刚那几个动作,十分行云流水。
“她们是一伙的,给我上!”不等她们叙旧完毕,旁边的江湖人早已按耐不住,此刻更是目露凶光。
“我呸!”温柔一口气吹熄了刀上的蜡烛,酒馆陷入一片黑暗。
随后便响起一片鬼哭狼嚎,花重锦侧身躲过几个举刀砍来的人,眼见着这几个倒霉蛋互相砍上了对方,耳边还能听到温柔和那少年的声音。
“青峰山下雪。”
“你个笨西瓜!”
花重锦忍不住笑出声,下一秒手腕便被拉住,拉她的那只手温暖干燥。
等酒馆里的人终于冷静下来点起灯时,那三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