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伊萨走进帐篷,看到正在输液的陈排,一下子放下心来。
慢慢地走过去 ,在他身边坐下。
他的膝盖好像很严重,根本不像普通的关节炎,看他疼成那样,倒像是——
白伊萨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将手在他膝盖上轻轻按压,观察他的反应。
陈排吃痛,猛的醒过来,正好撞上白伊萨复杂的目光。
“你谋杀啊——”
“是又怎么样?”
陈排慢慢把手放下,见白伊萨冷着脸看着自己:“你……你怎么了?”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啊?”
白伊萨:“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腿怎么了吗?”
“我该知道怎么了吗?”
“你怎么还不说你自己怎么了!?”
陈排:“我没怎么。”
“你没怎么躺这里干什么?”
“……”
陈排讪笑着,打马虎眼:“你这绕的,都把我绕糊涂了。”
“是你把我绕糊涂了,”白伊萨严肃地问,“你不是说你只是普通的关节炎吗?可这真是关节炎吗?”
陈排知道瞒不过她,索性直接摊牌:“对不住啊,我撒谎了,当我当时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说什么?说我有强直性脊柱炎?”陈排耐心解释。
“但我还没有特种部队的选拔,还没有当上一名特战队员,还没有实现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他摇摇头:“我不能说,我只能撑下去……”
“可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这么硬撑下去!”
陈排毫不动摇。
“如果你的腿出了什么问题,别说是特战队员!你可能连个兵都当不上了!”白伊萨苦口劝道,“万一你的腿因此废了——你连自己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你拿什么进特种部队?你就算是转业,人家也不会要一个残废!”
陈排看了看自己的腿,很是坚定:“就算是变成残废,我也认了!”
白伊萨拗不过他:“你——!”
“这件事别人都不知道,你……你也别告诉别人,就当帮我个忙,行吗?”
白伊萨转过头,不去看他。
陈排靠近一些,低声劝导:“你现在还小,有些事不明白,等你以后——”
“不用以后!”白伊萨打断,“我以后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伊萨,我听说过,你一早就做好了当特种兵的打算……我觉得应该能理解我的坚持。”
“明知结果会一败涂地的坚持,有意义吗?”
陈排微怔,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但还是回以肯定。
“有。”
白伊萨眼睛有些泛酸,看陈排的眼神带着些许陌生和绝大程度上的埋怨。
“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这世上有很多人,他们活着就已经很难了,在这种情况下去谈梦想,你不觉得很奢侈吗?”
他知道白伊萨是个孤儿,她很有可能说的就是自己,所以他斟酌着措辞。
“我知道,我相对很多人来说是幸运的,有梦想的人就很幸福。我现在没有基本的生存问题,但人一旦解决了这一问题,总该是要有些取舍的。”
“你的取舍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到时候无论结果,你都没有遗憾,可以一走了之,却徒留活着的人难受。”
她眼眸低垂着,长长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光泽。
陈排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把自己折腾废了?”
她眼底有什么闪动着。
“万一呢?”
万一再出事了,她再去哪里找他?
再找多少年?
“万一以后真到了这种程度,我也会打起精神,好好活着,不会辜负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他语调沉重而坚定。
上次没有注意,可这次的近距离,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白伊萨眼睫滑落的每一滴泪,当真像陨落的流星,一颗颗砸下来。
“你现在说得轻巧,晋时怕又走上什么不归路。”
“不会的。”陈排笃定,“无论多难,有些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如果是不得已呢?如果实在是没办法了,你还会坚守你现在所说的吗?等事情逼到眼前,谁又能独善其身?”
陈排不确定白伊萨说的是哪方面不好的事情,但现在想来,他是绝不会去做的。
“这是原则性问题。”
此话一出,白伊萨急了:“你觉得那些做到的人就没有原则吗?一脚陷进沼泽里,哪这么容易出来!”
“那当初就别陷进去。”
“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都给你前提了!是迫不得已的!被被动的!如果能好好的活下去,谁会过那些整天担惊受怕的日子?”
白伊萨忍不住和他争辩起来。
陈排也不理解:“当初怎么样先不论,可事后重在人为,你不想做,难道别人还能逼你去做吗?”
“有些事做与不做是取舍,但有些事就是本质问题!那些所谓的迫不得已,不过是他们用来掩盖自己所犯下过的罪过,以此寻求心理平衡的慰藉!”
“说到底,还是那人的本质有问题,骨子里就是黑的,怎么洗都洗不白。”
“自私、虚伪……”
陈排据理力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深深刺痛了白伊萨。
他的话像倾泻而下的雨,残忍地毫不留情地撕破她那心里最不堪回首的地方,冷意席卷她的全身。
白伊萨从来都知道。
她不是一个好人。
她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那套规则和秩序,来维护自己精神世界的安定。
可眼前的人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法官,义正言辞地给她判了刑,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使她的世界分崩离析。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还有很多在灰色地带游走的孤魂……”
她强撑着说出这句话,红涩的双眼蕴满了泪意。
“他们是亮不起的黎明,也是暗不下去的黄昏,你不能……”
她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只是用力抓住手里的衣服,指甲掐破皮肤,刺痛她已经麻痹的神经。
那种疼痛让她清醒,让她冷静。
陈国涛的脑子里浮现出自己曾经看过的小说中描述的那些东西。
“你不能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
“不能杀死他们……”
现在的他还不理解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也许会醒悟。
眼下,他只知道,自己把面前的女孩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