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3床今天要做肠镜，要确定肠道准备做没做好。”
“15床病理出来没有？催促一下病理室的报告。”
“22床今天做内镜息肉切除，术后的观察要重点交班。”
“36床检查结果要盯住，估计是不好的病。”
“......”
“......”
主任查房结束后，吴邪抱着一摞病例回到自己的电脑前，调出自己的账号一边翻阅着记录查房意见的记事本，一边对着电脑更改医嘱，他盯着每一个自己的病人，核对着需要调整的治疗方案，又敲了敲记录，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进行下一本，今天的速度很快，没多长时间需要更改的都已经改好了，当手碰触到最后一本病例，看到上面贴着护士留下写着“办出院”的便利贴，吴邪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这本......是张起灵的病例。是的，张起灵今天，要办理出院了。
想到这个男人，吴邪撇了撇嘴，叹了口气，向后往椅背一靠，心里有点不上不下的感觉。
总的来说，张起灵不是个烦人的病人，就他那个闷声不响的样子绝不会跟别的患者一样，巴不得围着自己问东问西，折磨得让人耐心全无。他们之间的相处完全符合标准的医生与病人，只要自己不多问，这个闷油瓶肯定不会多说一句话，每次查房他不是在看剧本，就是对着天花板发呆，沉默寡言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发火也像对着棉花打一拳般不痛不痒，郁闷的要命。
也就是因为他的少言与淡然，一开始总让人感到他是在端着架子，装高冷，故意摆谱不让人靠近，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吴邪才逐渐改变了想法。
起初两个人经过几次不怎么愉快的接触后，吴邪属实不打算再自讨没趣，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已经够了，他甚至想去找主任谈谈把张起灵这个病人移交给其他医生，可就在这时，身为助理来回奔波的王盟与他逐渐熟络了起来，甚至在每次给张起灵送东西的时候，这个有点懦弱的男人还主动的跟他攀谈几句。
王盟跟他说话带着点诉苦的意味，用他自己的话讲，第一次找工作就进了九门传媒，而作为助理接手的第一个艺人居然就是大神级别的张起灵，这事放在谁身上都是忐忑的。王盟本就有点慢热，加上张起灵不怎么说话，经纪人张海客又是个精益求精，从不拖泥带水的主儿，新人时期属实有点吃不消，不知道被骂了多少次。
不过诉苦归诉苦，王盟对于影帝张起灵还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你别看小哥那个样子，他对于工作可是很认真的，不用替身，也不搞特殊，基本每个镜头都是一条就过，感情拿捏那是恰到好处。”
说到这，吴邪发现王盟的眼睛闪闪发亮，甚至带了些崇拜的意味。
正是这些七零八碎的谈话，让吴邪渐渐了解，其实张起灵就是这样的性格，淡漠，直接，不怎么通人情，做的多说的少，别人还在纠结怎么耍小聪明，这个人已经把自己份内的事儿完美的做完了，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虽不讨人喜欢，却又让人感到踏实，而且网上的一些文章虽然有零星的贬低张起灵耍大牌，目中无人，但大多数还是称赞张起灵敬业，跟他合作既安心又可靠，不会因为他是张家人而有什么顾及，是个妥当的人。就是这些一点点的只言片语，让吴邪开始对张起灵有了些许改观，减少了之前的抵触。
据王盟说，张起灵其实很健康，平时甚少生病，这次病了是因为近期接的电影前期因为一个二流演员仗着有背景闹脾气，耽误了不少，这段时间一直在不停的赶进度，张起灵本就淡淡的，不会主动要求什么，导演怎么安排就怎么来，不由得作息不规律，经常吃不上饭，甚至有几个镜头都得空着肚子喝烈酒，这才弄得如此严重，在片场吐了血才急匆匆的送到医院。
后来吴邪才知道那个时候张起灵那身另类的装束是角色的造型，直接从现场抬到医院根本没来得急换衣服，并且男人之所以坚持不手术是因为后面还有下水的戏份，如果做了手术就不能泡水，又得耽误进度。再就是那些吃食都是王盟准备的，张起灵对吃的不怎么挑剔。
知道了真相让吴邪感到些许尴尬，总觉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去解释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张起灵更是满不在乎，过往的一切仿佛压根忘记了，于是两个人之后不过都是点头之交，没有之前的针锋相对，但也没有什么深交，不过他倒和王盟聊的甚欢，还交换了手机号码和微信。
治疗上张起灵相当的配合，不多言，不挑剔，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加上本身底子就好，只用了1周就痊愈。昨天做了最后的检查，各项指标都好的不像话，而且男人早就恢复了正常饮食，没什么理由再继续住院，所以昨天吴邪就通知王盟可以办理出院了。
手抓着鼠标滑过屏幕，指尖点击了几下，调出张起灵的出院小结，手上又是一顿操作，打印机咯吱咯吱慢吞吞的打印出两张纸，吴邪起身抽走纸张走出办公室。最终还是没表示出自己对他有所误会，心里总觉得不太自在。
“通知单间370床可以结账了。”站在护士站前，吴邪递过张起灵的病例开口说。
“370床？张起灵？”电脑前的护士头不抬眼不睁的说，“已经走了。”
“走了？”吴邪不由得差异，“没结账就走了？”
“说是一会儿有人来结账。”
“什么时候走的？”
“就刚才。”
“知道了。”整理了一下衣服，吴邪抬脚走了出去。
刚到楼下，吴邪就就看到大门口乌泱泱的一群人，各种机械架起，形成了一个圈，圈子正中央立着一个瘦高的身影，那头黑发迎着风微扬，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透明，墨镜遮住了漆黑淡漠的黑眸，好看的脸庞仍是没什么表情。男人的后背挺的笔直，干净的衬衫勾勒出那看似瘦却结实的身躯，他双手插入裤兜，任由记者围着自己七嘴八舌，却没有一点想要开口的意思。
这架势一看就是被记者刁难了，这些个记者在张起灵住院期间就蠢蠢欲动，要不是碍着张家的保镖在门口拦着，他们哪肯善罢甘休，好不容易挨到张起灵出院，离开了病房再也没有什么打扰病人休息，妨碍医护人员工作的由头，他们便一拥而上，争抢着想得到独家新闻。
吴邪本就对这些记者没什么好感，无中生有，唯恐天下不乱。冷冷的勾起嘴角，他厌烦的准备转身离开，不想掺合进去，可当余光撇到那个孤立的身影时，吴邪不由得一怔，那个背影不知怎么的，竟让他觉得有些孤独与落寞，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心里没由来的抽了一下，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溢了出来。不去想原因，吴邪下意识的抬起脚，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张影帝这次住院听说因为吐血了？能具体说说吗？”
“听说张影帝不但戏里喝烈酒，戏外还把酒言欢，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住院了？”
“张影帝在剧组被传不好相处，这次住院时也有刁难医生护士的说法，请问属实吗？”
“有人提出张影帝私下有磕药，不知这次住院是真的病了还是戒毒？”
“张影帝，说一句好吗？”
“张影帝，请说句话。”
“张影帝......”
记者们七嘴八舌的猜度着，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一个比一个离谱，他们很是兴奋，就差直接把话筒戳在张起灵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盼着男人能开口。而张起灵虽然还是淡淡的，但绷着的脸旁，微微抿起的素唇流露出些许不满，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墨镜，刚想迈步却又被围上，烦躁的轻啧一声，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个长相斯文，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周旋在记者中间，看到张起灵的神情明白了几分，不留痕迹的挡住上前的记者，男人圆滑的开口说：
“记者们请退后点，有问题请在记者招待会上提问。”
“影帝今天才出院，也请记者朋友们手下留情啊。”
记者们哪肯被唬弄过去，又乱糟糟的吵成一团，连斯文男人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眼看这边就要是失控，一个意外清澈的声音夹杂在其中，随后穿着白大褂、瘦高修长的身影挤过层层记者，在一众差异的目光下好不容易到达张起灵跟前。
“让一下，请让一下。”扒开注视自己的记者们，吴邪排众上前，露出干净的笑容。
“张影帝，请等等。”
看到吴邪来到自己面前，张起灵略微差异，他不知道这个姓吴的医生这个时候找他干什么，只好不动声色的转向那人，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面对而立，又都是俊美的长相，过于养眼的画面让一干记者不禁哑然，瞬间停止了骚动静观其变。
“张影帝，还好赶上你了。”对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感到小小的满意，吴邪舒了一口气平静的开口，修长秀气的手指递上还带着些许温热的纸张。
“这是出院小结，本来想在病房交给你，哪知道你走的那么快。”
默默的接过纸张，张起灵看了看上面的字，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抿紧的嘴唇松了松。
“注意事项我都写在上面了，虽然啰嗦，不过我还是得嘱咐几句。”
吴邪微微弯身靠了过去，不近不远的距离恰到好处，亲切的笑容配上温柔的声音，让他瞬间变得很是和蔼，完全没有距离感。
“这段时间还是以清淡食物为主，不要作息不规律，虽然知道影帝很忙，也请按时吃饭。”
“还有，就算是拍戏也不能空着肚子喝酒，空腹喝酒伤胃，影帝应该知道厉害了吧？”
“我给你开的药还得再吃几天，吃完就可以了，只要生活上注意问题不大。”
“其他的......”犹豫了一下，吴邪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张起灵。
点点头示意吴邪可以继续说下去，张起灵放松了心情，有些期待这个医生接下去的话。
“这些本来不应该我来说，可作为影迷......”深吸了一口气，吴邪板起了脸。
“影帝敬业我知道，但也要有个度，知道的是因为拍戏累的，不知道的......”
扫了一圈四周的记者，吴邪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这些记者肯定能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影帝是想展现出好的作品，尽快让我们在荧幕上看到，不过请以自己的健康为前提，不要因为赶进度而累坏自己。”
“总之，这次有惊无险，希望影帝回去工作后能想起我的嘱咐，照顾好自己。”
“也请经纪人先生替我们照顾好影帝啊。”冲着一旁带丝边眼镜的男人说了一句，吴邪不难猜出这个人就是王盟口中那个八面玲珑的经纪人－－张海客，果然看上去是个斯文败类。
“呵呵，一定一定。”张海客马上迎合着，“我一定看着他好好吃饭，不会再让他累着。”
“那...张影帝。”抬起身体，吴邪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缓缓的伸出右手。
“张影帝，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积极的配合治疗。”
看着眼前修长的手，张起灵犹豫了一下，慢慢的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同吴邪握在一起。
“很荣幸能为影帝服务，也很高兴看到你康复，就是......”吴邪用空着的手抓了抓头发，遗憾的说。
“就是没能要到影帝的签名觉得...有一点遗憾。”
“有机会送给你。”张起灵漫不经心的开口，低沉的嗓音没什么起伏，却让对面的人露出些许惊讶。
“唉？”没想到张起灵会回答，吴邪愣了一下。
“不不，我是开玩笑的。”
“能见到影帝真人已经很高兴了，签不签名的不重要。”
“那怎么可以，给医生护士添了很多麻烦我们也觉得不好意思。”张海客接着话，“签名我会找时间送过来。”
“还是不要了吧，医院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抽回自己的手摆了摆，吴邪仍笑得温柔。
“只要影帝能有新作品出来，我就很满足了。”
“那张影帝，后会有期的话就不说了，不吉利，咱们...尽量不要在这里再见了。”
“嗯。”回应了一句，张起灵静静的望了吴邪一眼。
“那我回去工作了。”说完，吴邪看向张起灵点点头，便转身走回了医院。
张起灵也在张海客的陪同下坐上了保姆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干记者们大眼瞪小眼，不但没有挖掘出什么八卦，反倒被人倒打一耙。
“那个姓吴的医生，挺有意思的。”驾驶座上，张海客一边开着车，一边从后视镜中看着后座上的张起灵，“他那样说，估计把记者们气的够呛。”
张起灵没说话，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准备闭目养神。
“王盟说你俩水火不容，刚看到他过来我还有点担心，没想到他能帮咱们说话。”
“......”
“我会放话出去，不暴露小吴医生，毕竟没他遭殃的是咱们。”
“......”
“你不说话我当你听见了，这段时间耽误的工作得补回来，能辛苦些。”
“不过我会看着你，毕竟收人所托。”意有所指的说，张海客调笑的看向后视镜，得到的是张起灵冷冷的目光。
“说真的，回去后你得签几个名，让王盟找时间送医院去，不然显得咱们小气。”
“知道了。”淡淡的回了一句，张起灵别过头看向窗外。
视线里的医院逐渐缩小，最终画成一个点，跟那抹身影一同消失不见，耳边还回荡着那个清澈温柔的声音，擅自敲着他的鼓膜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轻啧了一声，张起灵晃晃头，决定忽略有些起伏又说不清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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