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夫妻

纵使已为人妇，可当在司马光面前面不改色地说出“闺房之乐”这几个字，没脸没皮惯了的公主次日回味起来只觉得臊得慌。于是乎一向对驸马热情积极的赵世瑾忸怩了好几日不再去“烦扰”司马光，北院终于清净下来，可却令好容易适应了世瑾的大忙人再一次摸不着头脑。

小皇子延佑已满周岁，因担心这来之不易的老来子承受不起福报，赵祯并没有给孩子过于隆重的仪式和赏赐；如今皇子白胖健康，今上终于可以卸下一桩心事，着手操办起延佑的命名礼和周岁宴。若说最兴来是官家最期待的儿子，延佑对于赵祯而言可说得上是传承宗庙的希望，皇子赐名为“祈”，只祈求他能得到上苍庇护，平安长成。最兴来名昕，与延佑的名字如此相近，许是联想起早夭的儿子，苗娘子拿着帕子按了按湿润的眼角的，与些许神伤的张妼晗倒是莫名契合。

世瑾和徽柔虽已出嫁，但作为皇子的亲姊姊，理应同携驸马回宫庆贺。赵祯虽对李玮关怀备至，然而与早已不问政事的司马光却比从前更为亲近，今日难得一见，赵祯亟待与这位不涉权柄的旁观者分析新政屡受阻碍的为难。见官家离席，皇后体贴放行，令两位公主各自陪伴生母，享受难得的相聚。

张妼晗你成婚也快半年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望着随苗娘子乘撵而去的赵徽柔，张妼晗拉着女儿悄声询问。

世瑾没想到母亲忽然问起这件事，然而其中的缘由她又着实不好开口，只能搪塞道

赵世瑾姐姐，这事儿哪是急得来的……

张妼晗的团扇扑到女儿怀里，没好气的嘱咐她

张妼晗可不是我要催你，你们不常在家，都不知道官家的心思。自打知道徽柔和李家的不和，你爹爹的眼睛都挂在你身上。他说孙子是等不到了，外孙还是可以盼一盼的。

世瑾跺着脚，脸红得发烫

赵世瑾姐姐，我还小呢

张妼晗惊讶地比划着女儿的身段

张妼晗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学说话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与爹爹那时情浓，催生也要视情况而定呀！世瑾不敢将心里话吐个干净，只能闷着脑袋犯嘀咕，故意装作没有听见母亲操心的唠叨。

夏季本就炎热，因为贵妃殷切的嘱咐更增添一层烦懑，用膳之后司马光被官家特留下继续商议事务，而世瑾则独自回到府邸休息。回廊边的石砖在绿茵和屋檐的遮挡下成了难得的阴凉地，天热了无睡意，世瑾便卸下厚重的衣饰，脱了鞋袜，踩在地砖上面打陀螺。

于是乎当驸马回府，来到公主的庭院，映入眼帘的就是素面朝天的妻子挽起裤子露出一双白皙的玉足，和内侍们围着陀螺蹦跳。

简直是成何体统！内侍好歹也算男子，女子如何能在别的男人面前展露双足？劳累了半日依然神清气爽的驸马忽然在此时生出几分躁郁，正欲上前制止，却不料公主平日里机灵的反应一点儿也没有用在此处，甚至不见任何羞臊，反而跳脱地快步迎上驸马，在他向自己行礼的那一刻把鞭子塞进他手中

赵世瑾驸马回来了？可会玩陀螺？

司马光收缩起这条烫手的鞭子，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它

司马光公主，地凉，还请先把鞋袜穿上。

世瑾早就已经习惯从他嘴里听见不合时宜的败兴话，鉴于他实在没有什么错处，还没有玩尽兴的公主撇了撇嘴，大起胆子踩着司马光的皂靴攀上他的后颈。

赵世瑾哦——可是我的脚踩过地上，已经脏了，不想再穿鞋袜。不如驸马带我进屋，等我洗了脚再换袜子吧！

司马光因为她突然亲密的靠近而惊慌失措，向后趔趄了几步险些带着世瑾摔倒。然而他很快就掩饰好自己细微的神情，毕竟是自己关心公主受凉，他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司马光好，那臣送公主回去

说罢将妻子打横抱起，像搂着个布娃娃般把她放在了屋内的梨花木矮榻上。世瑾当然不会放过捕抓他别捏表情的丝毫机会，看到他被自己戏弄后强装镇定的模样，仿佛在宫中被母亲催生的烦躁都消散许多

赵世瑾爹爹也真小气，都快到晚膳的时辰了，也不留你吃饭就把你赶回来了？

司马光出乎意料的没有跟她继续客套，反而叹息的摸了摸鼻子，像是对配合幼童闹剧的无奈

司马光公主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孩童般嬉戏玩闹？应该端起稳重仪度，做天家女子表率才是。

赵祯抱孙心切，对于关系看起来还算和睦的小女儿和女婿当然更加迫切，但他不会像张妼晗对女儿那般直接，只是在谈完公务后和司马光拉扯起女儿的童年故事。从幼妹夭折到宫变护驾，再到平日里的父女谈心，赵祯只道女儿主见大过主意，要司马光多担待。然而司马光却对妻子一贯的“不着调”有了别样认知。

唐国公主行事莽撞不假，然而凡事总在能够全身而退的尺度内达成目的，只是唯独对他，总是毫不客气的失态和冒犯。官家说自家女儿从小都很少依赖父母，那么对他婚后如此亲昵，莫非只是自我安慰后的不得已而为之？公主到底年轻，何必要为了丈夫的面子而辛苦维持夫妻和睦的体面呢？这样对她太不公平。

然而个人有个人的心思，世瑾若是知道驸马的想法，恨不能将他拎起来扔出公主府。同样是说自己年幼无知如孩童，赵世瑾私以为这话张妼晗说得，司马光却说不得。母亲说女儿幼稚，那是疼爱；当年长自己许多的丈夫说自己幼稚，世瑾只觉得他在遗憾妻子与他不能契合的状态。更何况司马光总是一副学究作态，又和赵祯那般活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有时候两个人说起话来世瑾的气势总是没来由的低落。这样一来，让这本来就不平等的夫妻关系更加奇怪了。

世瑾梗着脖子较起劲来

赵世瑾你少教训我了！分明没有我爹爹的年纪，却和他一样唠叨得没完没了。我是你的妻，不是你女儿！

司马光对世瑾的话不明所以，然而看到世瑾恼怒的表情，也不免认真起来

司马光公主此言何意？夫为妻纲乃是世所伦常，臣实为公主考虑才会屡加劝进。况臣年长公主许多，又蒙皇恩，理应按照官家旨意导引公主，何错之有？公主既不愿听，那臣今后便讷言少行，免得污染公主耳目，反让公主引以为耻！

说罢也不等世瑾开口，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而去。

他在说什么？赵祯又干了什么？赵世瑾被他好一通回怼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将双脚跺进水盆，水花四溅

赵世瑾司马光，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