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会友

微雨池塘见，好风襟袖知。清明前后微蒙细雨，一连几日不能出屋，又得凉风伴枕眠，让人愈发懒怠不爱动弹。世瑾本性好动，在榻上窝了几日，只觉得筋骨松散，了无意趣，索性在廊下摆设茶案，煮水煎茶，消遣时日。 自那日宵夜之后，公主驸马虽仍旧“以礼相待”，然而要与年轻妻子手谈两局时，素日里占尽道理却寸步不让的林下君子，也送来从前收藏的简单棋谱，邀请公主鉴阅琢磨。

正想到那人，便忽见那白袍学士冒雨沿廊下走来，腰间配玉珏作饰，撑起的青竹骨伞恍若与雨中绿茵融为一体，茶香袅袅，碧绿倒是清新洒脱。照蘅见他衣摆被水溅湿，忙上前为驸马收伞，世瑾踩着木屐站起，地板跟随她的脚步发出轻微吱呀的声响

赵世瑾驸马这是要出门吗？

那人少见的言语轻快

司马光是，臣有二三挚友，今日入京相会。见公主在此品茗，特来告知。

雨中会友，想必极其重要的人。世瑾斟上一杯热茶，递给驸马解寒，热切关心道

赵世瑾什么样的好友值得驸马冒雨出府？久闻驸马在外为官时曾遍结名士，我亦喜善文人墨客，不若官人带我去吧？也让我从旁受益，见识见识？

司马光疑惑地审视公主，似在探询她如何得知自己遍结名士。不过嘴上还是推辞道

司马光臣之友人皆是外男，恐怕……

管他去做甚，总之一个时辰也不想待在屋里。 世瑾并不愿听他啰嗦，便抢先打断他的话，折中道

赵世瑾许是驸马好友里也有在朝为官者，故而才不好府中相会。汝为孤思虑周全，我也不能有负驸马的心意，所以我只是打个照面，权做了解，便不再过问，你看可好？

司马光仍旧不为所动

司马光公主既已出降，理当深居简出，以免许多口舌是非。朝臣不识得公主，如何识不得臣？

赵世瑾既然如此，那孤自己一路，你们是要去茶楼吧？那我去茶楼用膳，吃完饭就回来

司马光拒绝道

司马光不可。公主既然告知于臣，臣应当为公主安危负责

赵世瑾摊手

赵世瑾你看看，我要自己去，你不答应我；我要同你一起，你又推拒。左右不过是瞻前顾后，嫌我麻烦。女子出行佩戴帷帽，我不与男子同席，哪里容易识得？莫不是你还信不过友人？除非你又亲自参我一本

这话里话外分明是牵扯进了往日马球赛的“旧怨”，司马光本待要还口，然却欲言又止，为难地负手而立

司马光也罢，还请公主更衣

连日下雨的汴京行人稀少，不过并未消减赵世瑾的兴致，一路在马车上频频掀起车帘偷偷观察着雨幕东京，以前得以出宫都是在夜晚，白日的京城也颇有一番别致。司马光无奈地打量着身边的公主，执拗地将帘子遮掩牢实，气得世瑾好一通狠瞪。马车在茶楼前停下，楼中客人寥寥无几， 夫妇二人甫一入店登楼，便见两男子凭栏而坐，相谈甚欢。见司马光身后跟着女子，两人俱是一愣，便起身上前相迎:“臣王安石、庞籍拜见唐国公主。”

世瑾扶着帷帽摆了摆手，免去二人的礼数，一边好奇地打量如雷贯耳的两人。王安石自不必说，庞籍那时因司马光之事被弹劾贬官，如今竟也得见了。

赵世瑾卿等不必如此，外出闲游，不讲虚礼。

几人见她通情达理，神色自在了些许:“此次前来仓促，未备雅间，恐怕唐突了公主。”司马光立刻道

司马光无妨，公主也欲随意，无需拘束。以纱屏隔遮即可

不管是顾及朋友还是为了公主，司马君实倒是面面俱到，加之世瑾唯恐他们不能尽兴，特意挑了个离他们稍远的位子赏景，茶楼少人，倒是自得其乐。

“去年一别，没想到君实已经成了皇亲，真是世事无常，变幻莫测。”隔着屏风人影绰绰，那几人的声音并不太真切。驸马的语调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淡淡压下友人遗憾的慨叹:“时也命也，落子无悔。何况如今清闲下来，倒更有时间整理书稿文集，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整理书稿？世瑾收回远眺的视线，想透过那屏风一探究竟，便听有人幽幽道出自己心中所想:“看来君实之意不在为君主立传，而在于著书立说。”另一人的声音则浑厚有力，像是与有荣焉:“庞相公有所不知，君实多酬志，早在州地为官时便曾遍访儒学之士，收集古今要闻，他是文要传世，政要治世的大才，如今二者择其一，势必能有所成就。”

良才如鸿鹄，展翅翱翔才是夙愿，如今受时局所迫折断羽翼，面对意气风发的友人，当是何等惆怅。他说落子无悔，可倘若没有安寿公主于盛宴上以贤择婿的豪言，便没有正和上意的一纸诏书。退而求其次，二者选其一的遗憾哪里是寥慰平生这几个字所能弥补的，赵祯终究不能满足张妼晗的所求，赵世瑾也始终会错了意，于事无补，当只有万事朝前看。

回府的路上，年轻的新妇早没有了出门时的兴高采烈，直到那人连连唤她，方才如梦初醒

赵世瑾涑水先生文采卓然，可有撰文写稿的打算？

那人不意从世瑾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号，竟有些微恍惚，妻子对他的关注和了解，似乎远远超过了自己

司马光公主此言何意？

世瑾绞着手中绢帕，不自然地别过眼眸

赵世瑾没什么，只是从前偶得驸马手抄的《括地志》，虽未读完，却也甚喜山川大泽的威风。想必驸马也是心中有沟壑，才会以笔抄录。既有所求，应当图之。我若能第一个拜读驸马大作，得授文章，也算得偿所愿

不知是否回忆起同一个人，他的夙愿也未尝得偿，夫妻俩竟然一同沉默。那个腼腆好学的少年也曾是老师看好的志在山河的少年英才，也曾为不必要的念想抱憾终身，谁都不愿成为他，可到头来，好像谁都成为了他。

司马光光景虽难觅，然心中有沟壑，哪里都是锦绣河山。承蒙公主赏识，臣虽鄙陋，自无有不授。

良久，他开口道

————————————————————————————————————————————————————————————————————————————过渡and伏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