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上)

楚家

楚大人冷冷端坐在上座，闭目养神。

楚夫人抱着跪在地下的女儿轻声哭泣。

楚大人闭嘴！你们还有什么脸哭？

楚乐怡爹爹总是这样，问都不问就罚我。你怎么不去看看那陈唯青的贱人嘴脸，她要来抢我的亲事，我只是略施小惩罢了，我没错！

楚大人你！你还是这般不知悔改，你是定要见了棺材才落泪吗！

楚大人气极，操起家法便要上前抽打楚乐怡。

楚夫人起身挡在楚大人身前，哭得肝肠寸断。

楚夫人官人，乐儿还是个孩子，她年纪小不知事，定是有那蛊惑人心的东西教坏了我的女儿，她可是未来的庄王妃，你不能打骂她，你要帮帮她啊！

楚大人我这就是在帮她！她如今是闯下大祸了！

楚大人难道你没听闻，难道你不知道！那庄王早有退亲之意，你教的好女儿！如今将退路都堵死了！

楚夫人不！庄王好端端的怎么会退亲呢？难道她陈家就一点过错也没有？难道乐儿会平白无故欺侮她吗！

楚大人心口作痛，他仰头长叹，连连摇头。

楚乐怡爹爹何苦做出一副痛心的模样来，那陈唯青不知廉耻勾引庄王，那是女儿的亲事！我教训教训她又怎么了？

楚乐怡从小到大，女儿想要的东西爹爹从不为女儿争取，如今女儿凭借才情得嫁高门，您却依旧看不起我，女儿究竟是不是您亲生的！

楚大人你是名门贵女！什么亲事值得你...值得你用这种嘴脸争取！那庄王昏聩无能喜好美色，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去处吗？如今只怕你是反着了陈家的道了！

楚大人你以为你害了陈唯青，将她踩入泥里，你可知你也将自己拖了进去！

楚夫人官人，你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想害我的乐儿吗？

楚大人瘫坐在椅子上，眼泪纵横。

楚大人你姐姐自小温良贤淑，从不争求得嫁高门，海家便一眼看中她贤良淑德，求娶了回去。

楚大人可你呢！你自小争强好胜，好高骛远！你嫌你姐姐嫁的清流人家，可你怎知这其中的门路！

楚大人如今你仍旧不知悔改，闯下大祸，我是保不住你了，庄王要你也好，弃你也罢，我都管不了了。

楚夫人官人！你不能不管乐儿啊官人！她年纪还小，怎能坏了名声呢？你让她在这东京城内怎么活啊！

楚乐怡我是想教训教训她，可是她落水却根本与我无关，那小厮从哪来的我也根本不知道！

楚乐怡我是专横跋扈，可那又不是我家，我哪来的权利能使唤她家小厮！

楚大人这么说，我们还冤枉你了？

楚乐怡那王希宝，身为名门嫡女，却立身不正，与那顾廷烨的女儿整日厮混在一起！

楚乐怡那日我看的真真儿的，王希宝去小厨房叫饭，将人手都交给了顾书蓉，王希宝一走，陈唯青就落了水，小厮刚抱着陈唯青上岸，她就已经在旁边了！

楚大人顾廷烨？他的女儿？是那外室的子女吗？

楚夫人不是那泼皮的女儿还能是谁的！她定是妒忌我乐儿的好亲事，自己又不受侯府重视，这才害得我乐儿平白遭受诬陷！

楚大人神色不明，变化无常。

楚夫人见状，拉着女儿哭倒在他面前。

楚夫人官人，你可要给咱们女儿申冤啊，不能叫一个无兄无父、辱没家门的无赖给欺辱了去啊！

楚大人内心痛苦，他看看眼前哭泣的妻子和娇花一般稚嫩的女儿，咬了咬牙，心中有了计策。

翌日，海家书塾中。

顾书蓉带着莹草和润儿刚踏进书塾，便被周遭的打量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

她转身去问身后的姑娘，人家却避得远远的。

心下纳罕，可顾书蓉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便只端坐在位置上，并不左顾右盼。

李四小姐有些人啊，真真儿是没脸没皮的。将人家推下水了，还能旁若无人的来上学。

楚乐怡你说什么呢，小心人家反咬一口，说是你干的，坏了你的名声。

李四小姐哼，她敢做就要敢当，我又有什么不敢说的？难怪那日她急着去找王大娘子，只怕是未免事情败露，要快些善后才是。王希宝和她可真是一对好姐妹，害人精！

若说前面顾书蓉还能装聋作哑，听到最后，见她嘴里不干不净的扯上了王希宝，顾书蓉忍无可忍，站起身来。

莹草见势不对，一晃身出了门。

顾书蓉你方才说什么，看着我再说一遍。

李四小姐我、我凭什么听你的话，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还用我多说。

顾书蓉是啊，我做了什么事我自己心里清楚，然而有人非要将这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你说我是任由污秽沾满一身，还是把这屎盆子丢回去呢？

李四小姐什么屎、屎...你满嘴污糟，你恶心死了！

顾书蓉那也好过蠢笨如猪，被人当枪使都不自知。

李四小姐你！哼，你还在这逞什么能，现而今满汴京都知晓你蓄意伤人，将陈三姑娘推下了水。像你这等坏名声的人，居然还敢出来读书，真是不知所谓！

顾书蓉我推了陈三姑娘？你听谁说的？

李四小姐满汴京都在说，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啊！

偌大的书塾，一群钗环绕翠的姑娘各自缩在一边，看她二人争执。

顾书蓉环绕一圈，见所有人都惊疑的盯着自己，不免好笑。

顾书蓉我从来只知道农夫与蛇，恩将仇报的故事，却不知道居然还有颠倒黑白，损人名誉的阴险招数。

顾书蓉楚乐怡，你若非要将这桩事栽赃到我头上，便是铁了心鱼死网破了。我可不怕你，但如今我要问你一句，你认准了这件事的祸首是我吗？

一旁许久没有开口的楚乐怡见自己被点了名，方才旁观时乐见其成的得意全然不见了，她有些慌乱地起身，甩开手。

楚乐怡此事与我何干，顾书蓉，你休想拉我下水。

顾书蓉好，很好。

顾书蓉你也算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人，见我上无父兄，下无亲长，便想将这肮脏事栽给我。

顾书蓉可我要告诉你，我爹爹行端立正，我也必不会丢了他的脸面。我顾侯府向来不吃哑巴亏，你若不怕丑事败露，便尽管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我奉陪到底。

楚乐怡你、你少拿侯府作伐。谁人不知，你爹爹气死父亲，又打骂母兄，是这东京城里有名的不肖子！他将你丢下跑了出去，你莫不是惨遭抛弃，神志不清了不成！

顾书蓉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几步上前，朝她伸出手去。

楚乐怡早有准备，抬手去挡，又喊了婢女帮忙，她一边尖叫求助，一边推搡顾书蓉。

楚乐怡你想干什么，你害了陈唯青，还想来谋害我，救命啊！

润儿护在顾书蓉身前，却不妨也挡住了她的手，反倒令顾书蓉挨了好几下推搡。

一众贵女见状都命手下人去劝架，一时间书塾内乱成了一团。

郑妈妈都住手！

莹草住手！你们放开我家姑娘，住手！

海家大娘子书香之地，谁在这里闹事！

众人见院子外涌进一帮人，人群中赫然站立着海家婆媳两个，便都噤声不语。

海楚氏乐怡，怎么这么没规矩！

楚乐怡姐姐！分明是顾书蓉欺负人！

海家大娘子按照我家女学的规矩，无论是谁，凡闹事者，一律戒尺十下；旁观者，一律抄书五十。即刻执行，而后问询。

下人们鱼贯而入，将堂上的姑娘们分开，有人搬来桌椅，就地搁置，海家婆媳便坐了下来，冷脸监管掌刑。

楚乐怡不要，我不要！姐姐，分明是顾书蓉欺人在先，你怎能屈打我！

海楚氏住口！倘若再顶嘴，再加戒尺十下！

顾书蓉见海家长辈前来，鼻腔酸涩，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转，终究没忍住，滑落眼眶。

她咬着牙，背脊挺得笔直，跪在蒲团上挨打。

莹草和润儿在一旁数着，两人哭得眼泪横流，声音哽咽。

院子外，一行人从旁走出。

是几位书生打扮的少年，各个端的是倜傥风流，面若冠玉。

其中一位面容端正的少年先开了口，语气里颇有责备。

海暮行你呀，方才还要冲出去劝架，你也太冲动了！

陆之珩那姑娘实在弱小，我一时不忍...

海暮行那也该由我母亲和嫂嫂教管，这女学本就是女儿家的地方，咱们快走吧，我就不该躲懒带着你绕路。

陆之珩之言兄，对不住，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冲动了。

海暮行行了，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若是插了手，于你与她，都名声有亏。

陆之珩她...她们会如何？

海暮行如何？我母亲最是公正，待打完了手板，自会还她们一个道理。

海暮行你一介侯府世子，对女儿家的争吵之事这么感兴趣做什么，快走快走，那字帖可是我为你找了很久的，我那姐夫想要拿去我都没松口。

一行人来时无影去也无踪，谈话时，书塾内的戒尺责罚已经结束。

海家大娘子将两人带往内室，又命人将夫子请去歇息，剩下的姑娘们老老实实地抄写经书，不敢置喙。

海家大娘子你们也都是身份高贵的大家小姐，何事争吵不休，还动起手来，像什么话？

楚乐怡大娘子明鉴，分明是顾书蓉品德不佳，蓄意害人，我只是仗义执言罢了，却被她言语侮辱...

楚乐怡嘤嘤哭了起来，好不娇弱。

海家大娘子蓉姐儿，她说的这些，你可认？

顾书蓉回大娘子，我不认。我一没有言语侮辱她，二没有做出蓄意伤人的事来。我只是想求一个公道！

海家大娘子闻言点了点头。

海家大娘子你们各执一词，论理我该为你们讲讲道理，然而此事牵扯甚广，王三姑娘与陈三姑娘今日都告了假，并没有来。是以，这件事我管不了，也没法管。

海家大娘子但我仍有些话，不得不说。我们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声，若说行端立正，自然不怕盘查。但若有人蓄意谋害，欺辱同窗，我海家女学，定然容不下这种人。

海家大娘子蓉姐儿，你父亲临去之前，将你托付于我家，我们自然尽心照料。

海家大娘子然而今日，你与楚二姑娘大打出手，已然触及海家家规，我要将你停学在家，你可有异议？

顾书蓉双眼含泪，迷蒙间见海家大娘子面容整肃，她强自按捺住哽咽，摇了摇头。

顾书蓉蓉儿犯了错，不该动辄攀打同窗，自该受罚，蓉儿并无异议。

海家大娘子很好。楚二姑娘，你与乐柔乃一母同胞，可这为人品性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今日你出言不逊，将还没影子的事情统统栽在同窗身上，陷人于不义，我也要将你停学在家，你可有异议？

楚乐怡不，不！大娘子，我没有错，是她出言伤人在先，她先挑衅的！

海楚氏住口！你若再要辩白，就不用再来读书了！

这桩闹剧就这么收了场，顾书蓉走出内室，让莹草和润儿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便上了自家马车，回到家去。

楚乐怡缠着姐姐又哭又闹，最终还是被送上了回家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