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怒闯司令部

那次谈话之后汪妈妈发动了所有能发动的人到佳林洋纱厂应聘。

看着门外那些衣着单薄满脸黑灰，在厂房门口笑着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张林樾一脸凝重的拉上了办公室的窗帘。柳月冰倒是悠闲的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

“柳小姐，你这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吗？一群女人？她们怎么干活？”

柳月冰倒茶的手一滞，满脸不悦地抬头：“她们是一群渴望生存的人。谁说纺纱厂的活只有男人能干？你别忘了给你指路的我是女人，沐家主事把日本人打的抱头鼠窜的沐婉卿也是女人。给个机会，她们只要一个月25块大洋。”

洋纱厂开工在即，沐家现在把人都招走了，现在确实招不到几个工人，万般无奈下的张林樾只好听从了柳月冰的意见。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他曾觉得胜任不了纺纱厂工作的女人，竟然只用一周时间就能对所有工作信手拈来，而且出纱量又快又好。

而佳林洋纱厂则凭借着物美价廉的棉纱，迅速在上海打出了名气。订单源源不断的飞来，一个月后曾经濒死的洋纱厂竟然进行了一次扩建和扩招。名不见经传的洋纱厂，在短短三个月后，抢占了上海百分之十的市场。

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她顺利的拿到了手里，而贾如意和张林樾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这次这笔媒金，真是赚大发了。

但是这一切带来的后果就是，沐小姐亲自找上了喜上媒梢。

“沐小姐，好久不见。”柳月冰忙着查看手中喜上媒梢三个月前的账本无暇顾及迎接沐婉卿。

和日本人那一场贸易战，打得沐家好几个月都没缓过气，好不容易开始有所好转，竟然又冒出来一个价格这么低的佳林洋纱厂抢占市场份额。这让本来就不太好的沐家纺纱厂更是雪上加霜。

“柳小姐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谈一谈关于佳林棉纱厂的事情的。”沐婉卿缓缓开口。

柳月冰故意显出很忙的样子，并不愿意跟她搭话：“纺纱厂的事情你跟张林樾去谈，我只是个小股东。小玫，把上一次的账本拿过来，我对一下。”

沐婉卿看了看柳月冰手中的账本。喜上媒梢的账本都是红色的，这大概就是红娘这一职业的特性吧，所有的东西都喜欢用喜庆的颜色代表。

“可是柳小姐，救活佳林洋纱厂的是您。”

柳月冰抬眸合上喜上媒梢的账本，其实那账本没什么好看的。警惕地看着沐婉卿：“沐小姐想说什么？”

“您故意调低工人的价格，大量聘用女工，恶意调低棉纱价格，侵占了上海百分之十的市场，导致其他小厂无法生存下去。柳小姐，您这属于恶性竞争了。”沐婉卿缓缓开口。

柳月冰越听越觉得不是味道，打断了沐婉卿：“沐小姐，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这个恶性竞争。在我眼里佳林洋纱厂迄今为止所做的都合理合规。若说故意调低工人价格聘用女工是恶性竞争，我就不乐意听了，价格若是不合理他们大可以不来，聘用女工这件事，自古以来有哪条律法明文规定不能聘用女人做工？是你们不愿意聘用她们，不愿意给她们机会。现在佳林给了，虽然报酬是低了些，但他们不介意，我们行的端做的正。你们现在因为佳林发展趋势好分了你们的蛋糕，竟然说佳林恶意竞争。沐小姐，我记得您是一个很坦荡的人啊。”

“这……”沐婉卿一时语塞，柳月冰确实说得对，他们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聘用女工。。

柳月冰又开口道：“而且佳林一开始的意愿是做出物美价廉的棉纱，造福上海百姓。现在成本降低，我们的棉纱自然可以在保证佳林营收且合理的范围内降低价格。所以佳林棉纱的价格合理公道，百姓喜欢，我没觉得哪里不对。而且佳林目前只占上海百分之十的市场，跟沐家极其附属厂那接近百分之五十的市占率相比，应该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沐婉卿显然没想到柳月冰做过一部分市场调研，按照之前她对柳月冰浅薄的认识，还以为她只是个主意多的姑娘，没想到今天要在她手里栽跟头。

沐婉卿仍在挣扎：“但是柳小姐，您这样的定价让我们这些棉纱厂怎么办？这市场定价确实不太合理。”

“沐小姐，合不合理应该是工部局来告诉我，我们的报价工部局也是审批过没有问题的。而且上海的市场定价从来不是民众决定的，而是你们这些掌控市场，垄断市场的企业家定的。沐小姐如果没什么事情，就请回吧。我很忙。”

柳月冰送走了沐婉卿后，心里忽然不安了起来，这姑娘做人可以，但做生意并不比她那个老爹心慈手软。

果然，沐婉卿大概是跟谭玹霖告状了。自那次沐婉卿来过喜上媒梢后，他们佳林的税就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而且去哪都要什么通行证，走哪条路都要过路费。

这么折腾，佳林很快就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她本以为谭玹霖再怎么不济都不可能做出什么小人之事，如今是她错看了。

她怒气冲冲的闯进了司令部。她无所谓，可纺纱厂里那些还在做工的女子们，是她答应过汪妈妈要照顾好的，怎么能轻易的让人就这么扳倒呢？

徐光耀看着柳月冰气势汹汹的朝着谭玹霖办公室的方向去，心下暗道不好，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连忙追了上去。

“谭先生，您为了沐家的生意，这么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柳月冰忍着怒气笑颜道。

谭玹霖翘着二郎腿靠进沙发里点燃了一支烟，惹得柳月冰一阵咳嗽。

“柳小姐，何出此言呢？生意的事情我是管不了的。”

“谭先生，你跟沐小姐的关系我知道非同一般。我希望生意上的事情我们是公平竞争的，我们没有像日本人那样毫无底线的恶意侵占市场，我们佳林循规蹈矩，自己一步一步才走到现在的。谭先生，护人也要有个度。”

“柳小姐，我之前是个马匪，如今也只是想多赚钱罢了。”

柳月冰紧握着拳头：“谭先生，你为了赚钱，要置上海的老百姓于不顾吗？你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有没有告诉过你佳林的厂里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谭玹霖皱起眉。之前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只是粗略的汇报了一下情况，并未提及厂内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上海吃不起饭的妇人。”徐光耀跨进谭玹霖的办公室。“是柳小姐心善把她们找来做工，给她们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街头。”

谭玹霖从沙发里直起身看着与柳月冰站在一起的徐光耀，他什么时候跟柳月冰要好到来为她开口说话了。

“谭先生，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心思，你曾经口口声声说要为上海的百姓谋取福祉，要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这第一步就是要把佳林铲除掉，把那些生活刚有些起色的妇人重新赶回贫民窟吗？那您还真是跟其他军阀别无二致。”

谭玹霖无言，低头沉思片刻，复又起身：“我会给柳小姐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柳月冰一直撑到离开司令部的那一刻，她才身子一软往后跌去，送她出来的徐光耀下意识的伸手一扶。

她这次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来的，谭玹霖有枪是军阀，不管以前对她再怎么客气，但这次这件事因为涉及到沐婉卿她也不敢保证谭玹霖是否还会像以前对她客客气气，又或者一枪毙了她。

“谢谢徐先生今天帮我说话。”

“不用客气，为百姓做事是我应该做的。况且佳林确实做得很不错。”徐光耀夸赞道。佳林开业那天他特地去现场看过，远远地就看见柳月冰站在红台上，一身冰蓝色的洋装微卷的头发，浑身撒发着喜悦的光。只不过热闹的大门外没人注意到开车驶过的他。

“现在的小道消息都传佳林有朝一日会取代沐家，徐先生就不替婉卿小姐担心吗？”

“能者居之。如果柳小姐真的有能力，那光耀再怎么担心都是无用的。”

徐光耀微微低头，温柔的笑意一直挂在他的眉梢和眼角，好似从来没有下来过。脱去这身军装，徐光耀那真真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柳月冰忽然晃了一下神。

“我可没那大志向，我只想守好自己的钱，而且佳林的经营权不在我手上。不过，希望谭先生真的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交代。好了好了，我先走了。”柳月冰扭过头故作轻松的开口，她现在所担心的何止是钱。“对了，下周三，贾小姐和张先生在如意饭店举行婚礼，到时候如果徐先生有空的话就来捧个场。”

徐光耀看着柳月冰坐着黄包车离开，那颗糖还在他的口袋里，他曾经怀疑过什么，但想起婉卿，他又清醒过来，对她……或许只是好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