忸怩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

安安早已将几个人共同拉进一个群聊里，打算在新年倒计时开始前视频通话。

纪和梦的房间有面宽大的飘窗，她靠坐在上面，能清楚地望见外面不断升起的绚烂烟火。群聊里齐鸣和安安热火朝天地聊着，讨论后面几天要去哪里玩。

她反复拨弄着手机屏幕，出了会儿神，终于还是打算下楼看看。

王亦裹得严实，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转身正要去催促仍在卧室里的纪东升，却兀得看见静静靠在楼梯扶手旁的纪和梦。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很快皱起又松开，涂了口红的嘴巴扬起好看的弧度：“我们要回家一趟，给你钱，你买点好吃的吧。”她说着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钞，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差点忘了，我不常吃外卖，现金不好用的吧？”她笑着催促纪东升出门，纪东升穿着外套走出来，看到纪和梦时愣了一下，显然是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我正要给小梦发红包呢，你快点，连着我那份给她转过去。”王亦小鸟依人地靠在纪东升身侧，看着他拿出手机给纪和梦转账。

纪东升清了清喉咙：“你王亦阿姨家里有事儿，我们得回去一趟...”

看女儿身形瘦削，穿着白色毛衣模样乖巧，独自一人站在灯光昏黄的楼梯上的样子，纪东升的话不知为何，无法继续说下去。

王亦忍着脾气去拽他的胳膊：“就回我家过个三十和初一，小梦一直都自己照顾自己，你就别担心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两年没回过家了。”

纪东升不愿在新年和她争吵，只好顺着她的力道朝外走，王亦松开他去招呼外面的司机进来拿东西，纪东升最后回了回头：“买点饭吃啊。”

几人动作挺快，不一会儿就驱车离开了纪家。

客厅仍旧亮着灯，只是房子骤然安静下来，悄无声息的，空荡、冷清，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儿。

纪和梦慢慢走下楼梯，冲着大门轻轻道：“新年快乐，爸爸。”

倒计时很快来临，安安急不可耐地提前开了视频通话，视频那端的她穿得单薄，室内显然很暖和，她窝在窗前的沙发里笑得眉眼弯弯：“新的一年要来啦！”注意到什么，她又忽然皱起了眉头：“齐鸣你干嘛呢！”

齐鸣的那方屏幕里显示的是一扇窗户，里面灯光明亮，靠窗的位置坐着个娇小的女孩，正是安安。

“大变态！”安安冲着屏幕呲牙咧嘴，扭着身子去拉窗帘，窗外却突然热闹起来，远远的地方升起簇簇烟火，叫嚣着升入夜空，噼啪鸣响着炸开好看的花样。

安安惊叹不已，齐鸣将视频切换到自己，哈哈大笑：“笨蛋安安，倒计时都过啦！”

气得安安叫嚷：“齐鸣！你等我明天把你打成猪头！”

她语速飞快，脸上洋溢着光彩：“嘉客新年快乐！梦梦新年快乐！”

纪和梦认真听着手机里的动静，不可避免地被她高涨的快乐情绪感染到，轻轻笑出了声。

手机里又传出一道声音，温和清润，隐约带着笑意：“大家新年快乐。”

纪和梦窝在床边，眼睛困倦的眨了又眨，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初一的早上，纪和梦早早醒来，先和爷爷奶奶通了电话拜年，又回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她困倦地在床上用力舒展开身体，拿起手机查看睡觉时收到的信息。

几乎全是同学发来的新年祝福，初高中的师生群聊里几乎被“新年快乐”刷了屏，偶尔有人出来发红包，大家又都斗智斗勇地抢起红包来，实在热闹。

纪和梦一一回复，往下刷去，安安给她发了几条消息，她点进聊天框，挨句看完，只觉哭笑不得，胸中却升腾起暖洋洋的心潮。

00：09

安安：梦梦新年快乐！

安安：我妈妈给你包了红包，开学我给你拿去学校！

00：20

安安：你怎么没声音啦，睡着了吗？

00：32

安安：梦梦，无论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记得，你还有我这个好朋友的噢。

安安向来睡得早，昨晚为了跨年破例通宵，纪和梦猜想她还在补觉，回复消息的手就停了下来，看了又看，她还是选择先将聊天框关掉。

四人群聊里的一行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纪和梦坐起身子，点开群聊，想起安安那句没头没脑的安慰，好笑地摇了摇头。她昨晚入睡得突然，根本无法顾及还在通话的群聊。

记录显示，凌晨四点时，管理员手动关闭了群通话。

安安大概是以为她在除夕之夜十分孤单，因此不愿挂掉电话吧。

纪和梦长舒了口气，又躺倒在床上。

昨晚的确有点难熬，但是这么多年，她其实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孤单一人的时候难免会触景伤情。

还好昨晚有他们三个人陪着。

突然意识到什么，纪和梦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迅速解锁手机再次点开群聊界面。

安安总是积极地安排他们四个人之间的一切活动，但她仍旧对赵嘉客更特殊一些。比如在这个群聊中，安安是群主，赵嘉客就被她设置为唯一一位管理员。

纪和梦翻回聊天记录，看到那行系统提示的小字，懊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她昨晚睡时并没有关掉麦克风，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梦话或者打呼噜。赵嘉客有没有听到什么？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不过...四点钟赵嘉客就已经起床了吗？...或是，他还没睡。

纪和梦思来想去，将床上的被子翻来覆去地卷成了麻花，她裹在被子里艰难地喘气，脸都憋红了，总算决定暂且放过自己。

她到底没有赖床的习惯，便下床随手叠了被子，打算收拾一下就出门吃饭。

外面却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纪和梦以为是错觉，侧耳细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梦梦——梦梦——”

“笨蛋安安，你给她打电话不就行了？”

“万一她还没睡醒呢，我打电话不就吵醒她了！”

齐鸣无语凝噎，伸手抓起她颈后的帽子一把盖住她的脑袋：“你这么喊她，不止能把她吵醒，还能把这一圈儿的居民全吵醒。”

安安恍然大悟地探出头：“坏了，我给忘了。哎呀都说熬夜会变傻，我昨晚真不该那么晚睡的。”

齐鸣抬手去捏她的脸：“别把脑袋笨怪在这上面，你本来就不聪明。”

纪和梦在阳台上听得好笑，怕安安和他在楼下吵起来，只好出声打断：“安安，你们怎么来了？”

安安惊喜地抬头：“太好了，你在家呀。我爸和齐叔叔都出去了，所以今天可能不去亲戚家，你今天和叔叔出去吗？”

见纪和梦摇头，安安喜滋滋地给了齐鸣一击肘击，痛得齐鸣倒吸冷气。

“那咱们一起出去玩呀，小食光今天还打折呢，咱们去那里吃午饭。”安安低头看了眼手机，高兴地抬头朝她挥手示意：“嘉客也答应了呢！”

纪和梦的笑容淡了些，她看着楼下兴高采烈的安安，只觉得自己真是个坏透顶的女孩子。

安安仍旧一脸期待地望着她，纪和梦动了动嘴角，始终没说出拒绝的话。

赵嘉客一家搬来这里多年，只结识了如齐家、安家这样的友邻，所以每年新年基本都闲在家里，并不去各处走动。

赵妈妈工作繁忙，昨晚就没有回家，赵嘉客本来还是打算独自一人过年，齐鸣看不过去，拉着他去自家住了一晚。纪和梦、安安和齐鸣先一步出发，赵嘉客随后自己打车过去。

齐鸣不愿意坐副驾驶，和安安纪和梦她们两个人硬生生挤在后排座位上，安安摁着他结结实实揍了几拳，没过一会儿两人又凑在一起商量哪里有好吃好玩的。

纪和梦看着好笑，将视线转到自己那边的窗外。

“你们这对小情侣啊，看把人家挤到什么地方去咯。”司机师傅乐呵呵地打趣，安安茫然地抬起头，眼睛在齐鸣、纪和梦和自己身上转了两圈，确定了师傅口中的小情侣指的是谁，她脸色慢慢难看起来。

“师傅，他是我哥哥，您可别胡说。”

齐鸣听了安安的话，嗤笑一声：“谁是你哥，咱俩有血缘关系吗？”

安安立即转头盯着他：“齐阿姨是我妈妈的好姐妹，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当然算是我哥了。”

“那从小到大怎么不见你喊过我一声‘哥哥’啊？小马后炮。”齐鸣神情淡淡的，似乎懒得再跟安安讲话，车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车子行驶的声音。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又看，自顾自地笑着。

纪和梦不愿意让几个人生出矛盾，只好主动挑起话题：“你们刚才商量好今天去哪里玩了吗？我刚搬来不久，都没怎么逛过，还挺好奇的。”

安安从不轻易生气，即便是和人有口头争执，一会儿就好了。

她兴冲冲地将手机上的几家店面指给纪和梦看：“咱们先去小食光吃午饭，然后去看电影，再去玩个密室逃脱，那家的npc可敬业了，能把人吓死！”

纪和梦：“......”突然有点后悔多嘴问这一句。

那边齐鸣不屑地嘲讽：“胆子不大玩得不小，到时候别又哭着闹着要提前出来。”

安安头也不回就给了他一个肘击，听到他的吸气声时笑得像只偷榛子的小松鼠。

“到时候我和嘉客一组，嘿嘿嘿...”想到这，安安抱住纪和梦的胳膊：“我和嘉客一组，就不能陪你啦。你放心，齐鸣这个人虽然嘴欠，但他胆子很大的！”

纪和梦偷偷瞄了眼把头扭向窗外的齐鸣，心里好笑，但仍顺从地点了点头。

只是天不遂人意，他们之间似乎很难凑在一起，总是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扰乱计划。新年第一天的出游计划，最终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