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过年好呀！”
“哎呦小安你这孩子，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一点心意嘛，来看阿姨怎么能空着手呢。对了，谢谢阿姨您送的项链。您眼光可真好，我特别喜欢！”
嗯？
蔡程昱妈妈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像根柱子似的杵在旁边的儿子，心下无奈。这傻孩子，让他说是他送的，他到好！
“你喜欢就好。我还怕我挑的，不合你们年轻小姑娘的口味呢。行了行了，别杵在这了，赶紧进来吧，饭一会儿就好了。”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个房子了。之前，高三的时候，他半路出家学声乐，拼了命的努力，功课总是会落下。她周末有空便来他家给他补习。
有一次，他炫耀说，他会画国画的那个牡丹！她不信。结果现在那副牡丹还在她卧室里放着。
不过，相比墙上这一幅阿姨画的，蔡程昱你的画工真是一般般呐。
“很久没听我弹琴了吧？来，想听什么？”
蔡程昱拉着她坐到钢琴前，手肘拄着琴盖，一副“我是大佬，今天心情好赏你光，随便点”的样子。
林安轻笑。“随你啊。你弹什么我听什么。”
蔡程昱抿嘴挑眉眨了眨眼，坐正，按动琴键。
是她很喜欢的《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林安看着他低头弹琴的侧脸，思绪骤然陷落，一连串的记忆碎片扑面而来。
声入人心舞台上的他，上海剧院的他，合唱团的他，音乐会的他，高中毕业典礼上的他……
恍惚间回到了高三上学期，他刚开始学声乐的时候。每次她来给他补习，都能顺路听一段钢琴，有时候还附带一首磕磕绊绊的意文歌。
再往前，有关音乐的记忆，最开始，是高二下学期，那最后一节音乐课。
她的少年被撺掇着唱了一首好汉歌。虽然起高，虽然发紧，但她从头到尾，眼神没有一刻离开。他唱完，满载着全班的掌声走回她身旁，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那是他音乐道路开启的时刻。她很荣幸，能亲眼见证。
“好啦孩子们，来吃饭！”
蔡程昱妈妈的声音将她从沉溺的思绪中唤醒。
“走吧。”
蔡程昱拉着她颠颠跑到餐桌前，夸张的叫道：“不是，妈！你太偏心了吧？我回家的时候你都没做这么多菜！”
两个女人因为蔡程昱而相识，闲谈中，话题自然也绕不开蔡程昱。
“哇原来蔡程昱小学的时候还干过这种事儿呐哈哈哈哈哈哈”
“可不是嘛，这孩子，从小就傻。个子长得倒不小，就是这脑袋啊，木讷得紧。特别是人情世故啊，感情方面，你不明明白白给他一是一二是二的说透了，这傻小子，根本就一点儿都想不到。”
“妈！你……你说你这，你别揭我短儿啊……”
蔡程昱妈妈笑盈盈的暗示着。林安不是没听出话外之音。只是现在，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水晶鞋要是合脚，当初就不会掉。
若说高中没在一起，是因为她立了军令状，他也没开谈恋爱的窍。那大学呢？这么多年近水楼台暧暧昧昧，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他也不会放着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她转而去喜欢别人。
当年，把他融入生活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却一朝崩塌。如今她好不容易修补好，不想再折腾了。虽然他还是在她的生命里占据着极其特殊的地位，但她学乖了，把自己安安稳稳摆在朋友的位置。这个距离最省心了。
林安假装听不懂，就是不接阿姨的暗示，转移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对了阿姨，我跟你说哦，当年上高中的时候，我记得当时是夏天，开着后门。蔡程昱上课睡觉，被老师叫醒，老师说‘你别睡了，去隔壁班借两根粉笔来’，蔡程昱晕晕乎乎的从后门出去，然后出现在了班级前门，敲敲门，问‘老师你班有粉笔吗’，我们老师愣了几秒，‘我班也没有’，蔡蔡就‘哦，那老师再见’，几秒之后又从后门进来，说‘老师，她班也没有粉笔。’”
“哈哈哈哈，是嘛？”阿姨斜了一眼蔡程昱，“你小子，上课净睡觉来着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蔡程昱连忙放下饭碗，头摇得像拨浪鼓。揽过她的肩膀，伸手企图捂住她的嘴，被她抬手打开。
“不，阿姨，他有！有一次英语课，他双手抱着臂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当时老师站在他旁边讲卷子讲到兴起，也就没管他。然后他突然一个激灵向过道歪去。把我吓了一跳，也把英语老师吓了一跳。我们老师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的还不好意思说。其实是因为他当时做了个梦，梦见英语老师发现他上课睡觉，用粉笔头打他，所以下意识的闪身躲避。”
“林安你！”
两年的朝夕相对，林安掌握了大量蔡程昱的第一手资料，今天索性就捡还记得的，都爆了出来。
记得高中那会儿，他早读总是迟到，屡教不改。
他也很委屈。我起不来嘛。
老师找他谈话，说：“我喜欢有个性的，但你别跟我有个性。”
回头蔡程昱就跟班里人说，“老师说就喜欢我有个性！”
她那时候在办公室，可听得清清楚楚。他这掐头去尾，再造融合的能力可是真不错。
“来，小安，喝汤。”
“额……哎，哎，谢谢阿姨。”
蔡程昱突然腿被林安碰了碰，下意识扭头看去。她却没有看他，正若无其事的专注听妈妈讲他小时候的糗事。
腿上又传来了触感。他突然反应过来，赶紧低头掩饰的扒饭，知觉却在感受腿上的笔画。
以前英语课上他总犯困，一犯困就会被叫起来提问，她总是第一时间提醒。一来二去，老师便会在叫他名字的时候再加上一句：“林安不许告诉他！”
她就会悄悄的在他腿上写选项。
蔡程昱脑海里渐渐把那一笔一划拼凑成汉字：香菜。
他反应过来，瞥了一眼她面前的汤碗，上面明晃晃飘着几片香菜叶。
她不吃香菜的。他忘了告诉妈妈。其实他家也八百年不吃一回香菜。没想到就这么巧，妈妈今天煲的汤里竟然会放。
他清了清嗓子，眼神在两个相谈甚欢的女人之间转了转，趁妈妈不注意，他三口两口喝光了自己碗里的汤，把她的那一碗拽到自己跟前。
刚抿了一口。神通广大眼观六路的妈妈便看了过来：“你干嘛？想喝自己盛，抢小安的干什么？！”
蔡程昱撒娇的眯起眼睛，捧着林安的汤碗不撒手。
“懒死你算了！”妈妈笑骂了一句，伸手想拿他的那个刚刚喝光的汤碗。
蔡程昱眼疾手快连忙死死按住自己的碗：“妈！妈！这个碗我用过了。”
妈妈无奈白了他一眼，冲僵硬的笑着的林安说到：“阿姨再给你拿个碗去哈，今天我特意给你煲的这个汤，可好喝了。”
阿姨进了厨房，蔡程昱也起身准备跟过去：“我去告诉我妈你不吃香菜。”
林安连忙拉住他：“别，你别。”把他重新按回座位上，“你没听见阿姨说，特意给我煲的汤吗，你这么说阿姨不得伤心啊。”
“可你……”
“没事没事，我喝就是了，阿姨的一片心意呢。”
蔡程昱妈妈回来，重新给她盛了一碗汤。
盛情难却。
林安看着碗里绿油油翠生生的香菜，抿了抿嘴，闭着眼睛喝了一口，光速咽下去。冲阿姨笑着举起大拇指：“真不错呢阿姨！阿姨您厨艺这么棒，怪不得蔡程昱长这么高的个子。”
蔡程昱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赶紧给她夹菜。“来来来，我妈不仅汤煲的好，做菜更好！别光喝汤，来，吃菜。”
妈妈赞赏的瞥了一眼自家儿子。哎呦，终于开窍了，可真是不容易。
接下来，蔡程昱也不抗议这两个他深爱的女人交流自己的糗事了，一门心思喝汤。一口接一口，一碗接一碗，没一会儿，一盆汤便见底了。
蔡程昱再一次冲着林安的汤碗伸出援手。
妈妈眼睛一瞪，拿公筷敲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也不躲，硬挨了一下，成功将林安的汤碗拽到自己跟前，冲妈妈撒娇的眯起眼睛嘿嘿一笑，
“啧，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嘿嘿嘿嘿，这不是因为妈今天煲的汤太好喝了嘛。”
“好喝也不是给你喝的，我是给小安煲的，你看看，全让你喝了！”
“嘿嘿嘿嘿……”
林安连忙出来打圆场：“没关系的阿姨，他后天就要走啦，您就让他喝吧。过几天我再来，正好趁他不在！我从我妈那新学了一道菜，下次来，阿姨您给我指点指点。”
“欸，哈哈哈，好，等这小子走了，咱娘俩自己吃。”
吃过饭，林安主动要去洗碗。被蔡程昱妈妈死死拦住。“不用不用，我家向来都是昱宝洗，让他去就行了。欸？昱宝呢？”
昱宝宝在哪里呀？
昱宝宝在厕所呀……
那一盆汤，可真真正正是一盆。注意量词，盆。
“没事儿阿姨，我在这吃了您这么精心准备的一顿饭，一抹嘴就走了也不好意思啊。”
“不行不行，小姑娘家家的洗什么碗。昱宝！”
“欸！妈！我来了！”蔡程昱朗声道。
“赶紧洗碗去！”
“好的妈妈~”蔡程昱颠颠跑过来，美声式高音欢快活泼。
厨房，蔡程昱带着手套，低头让她给自己套上围裙。
“就一个围裙一双手套，你别想洗碗了。”蔡程昱得意洋洋的笑着。
林安轻笑：“你还挺得意？你是失去了一个刷碗帮手你还挺满意？”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本高贵王子刷碗的样子的，今天本王子允许你在旁边观看。”
噗。“哈哈，谁稀罕看呢！”
“不行，你必须看。”蔡程昱一副‘温妍，你没资格说不’的样子。
林安好整以暇抱着肩膀，歪头看着他：“啧啧啧，我为什么必须看呢？”
蔡程昱突然瘪瘪嘴：“因为本王子为了你，今天喝了一盆汤。现在肚子还涨呢，不信你摸。”
蔡程昱把肚子冲向她，一脸委屈。
“哎，我后背痒，你帮我挠挠。”
送她回家的路上，两人相谈甚欢。突然他坐直了身子，自然而然的说。
林安愣了一下，犹豫的伸出手。
“上面，肩膀那，对，左边一点，”
林安无奈的遵照着他的指挥：“你这什么毛病……”
他突然往后一靠，把林安来不及收回的手压在他的背与座椅之间。
林安突然反应过来，“嘶”了一声，抽出手，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嘶，好好开车啊你！”
“哈哈哈哈哈，”蔡程昱搞怪得逞，咧开嘴笑得开怀，“哈哈哈哈，我记得以前上课的时候，你帮我挠后背，老师说咱俩是互相捉虱子的猴子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还记得。”
以前上课他总溜号。就应了那句话，一旦开始学习，万事万物都陡然变得有趣了起来。
上课摊开政治书，眼睛却研究着校服。发现袖口的线头，便伸到她面前：“帮我剪掉。”
研究完校服，无聊的他有时也会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上自习她正刷着题，他突然说她有白头发，死活要帮她拔掉。她不让，他偏要。压低了声音，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温柔一点，不会弄疼她。“真的，你相信我的技术。”寂静的教室里两人刻意压着声音拉拉扯扯。
他 T恤衬衫后脖颈的商标，总是上着上着课开始扎他的脖子，他便探着身子凑过去。“你帮我把它剪下来。”
她只得戴上眼镜，抄起她的美工刀，把他的衣领，连带着他，一把揪到眼前。
他被前胸的衣领卡住脖子，不由得皱着眉头：“哎你轻点轻点，勒死我了！”
她心虚，瞟了一眼老师，见老师没注意这边，借着书立的遮挡，抽了一下他的肩膀，悄声：“闭嘴！”
两人就这样，欢欢乐乐，打打闹闹，在老师眼皮底下做着无数的小动作，度过了高中的青春。
高三下学期，她站在讲台上讲卷子的时候才发现，其实，那个书立根本遮不住的。老师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懒得搭理而已。
至于“捉虱子”被发现……
那次是地理课，他后背痒，冬天穿得多，限制行动，他柔韧度又差，她右手拄着太阳穴，眼睛盯着卷子，左手随便从笔袋里拿了一根签字笔帮他戳后背。
本来因为这次大家的测验成绩而生气的地理老师正在激情敲黑板：“秦岭-淮河是800毫米等降水量线，400那是黑河-腾冲……那边那两只猴子！不要互相捉虱子了！”两只小猴子马上做鸟兽散，正襟危坐盯着各自面前的卷子。
地理老师是个中年愤青，随性不羁，幽默风趣，脾气火爆。同学们都叫他政哥。一天的课下来，头发总是被他揉得乱糟糟的。用他的话说就是“被这帮小鳖犊子们气的”
“蔡程昱你还好意思溜号？你瞅瞅你那个题答的，一句都没答到点上！”
蔡程昱清了清嗓子，“不是，老师，我这，”
“那你说，秦岭-淮河线的意义是什么？”
“额……”蔡程昱舔了舔嘴唇，站起身之前只来得及听清林安的一句‘南北方分界线’，站起身，迎着老师的目光，佯装镇定，开始瞎编。“南北方分界线……额……那个，400毫米等降水量线……”
老师瞪起眼睛，掰了一个粉笔头扔过去，当然，准头不怎么样。“编！你再编！我刚说完400是黑河腾冲！你特么再瞎答我把袜子脱下来塞你嘴里！秦岭淮河的意义我上节课刚给你们复习过！一个个的瞅瞅你们答的，稀碎稀碎的！林安你说！”
林安站起来：“南北方分界线，800毫米等降水量线，1月0℃等温线，湿润半湿润分界线，温带季风与亚热带季风气候分界线，河流有无结冰期分界线，水稻小麦分界线……”
“好，坐下吧。蔡程昱你自己说，你这道题答到哪点上了？”
蔡程昱看看自己只得了1分，而满分是8分的这道地理大题，默默的回了一句：“标点……”
老师随手抄起桌上的钢板尺作势要打：“还瞎答！不要你个脸！不要你个猪脸！不要你个黑猪脸！”
蔡程昱不是第一天和政哥打交道了，深知这个放纵不羁上课讲讲课就扯犊子的老师的脾气，嬉皮笑脸为课堂活跃气氛，在挨打的边缘试探：“人不能白活一辈子嘛……”
“诶呀！”老师无奈的开始揉头发，钢板尺尖指了下林安，“林安你负责教会你同桌，完我给你买饮料。”
林安顿时挺直了脊背：“好嘞！”
“哈哈哈蔡程昱你还好意思说，那次要不是你上课要挠后背，能被正在气头上的政哥叫起来提问吗？”林安斜了他一眼，“那次下课之后政哥把我叫出去，特别忧郁的问我，‘是我讲的不好吗’，我说不是啊，政哥说‘那他们怎么都不会呢？’，你看看把政哥打击的，他都觉得他的教学生涯遇到瓶颈了。”
“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我年前去看他，他还问我秦岭-淮河线的意义。”
“然后你没答上来被他骂‘蠢货’了？”
“怎么可能？我是谁？我是高贵的王子！那自然是，八个意义一个不落全都背出来了！”
“哎呦？可以啊，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呐？”
“那可不。那不是你教的么。”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高中以年为单位的时候都转瞬即逝，何况这以分钟为单位的路程呢。
她家楼下，他靠在车门上，面对离别，他陡然从轻松的氛围中抽离，抿嘴清了清嗓子：“咳，那个……后天，你来送我吗？”
林安愣了一下。
刚上大学的时候，他上音，她上外，因为都在一个城市，所以寒暑假尽量都会一起回家。不过现在想来，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好啊。”
“好，那说定了，我等你。”
蔡程昱松了一口气，裂开嘴笑弯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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