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次日寅时,天还没亮,蹇宾已然醒了。
他长叹了口气,费了些劲才坐起身。半宿的辗转反侧,没让头风反复已是幸事。
这时,内侍总管走到帐外,低声问道:“王上,起了吗?”
蹇宾往外看看,透过白纱影影绰绰看到一个身影立在外殿,“寅时正了吗?可是有人求见?”
内侍总管犹豫了一阵,“齐将军在殿外守了一夜,不让通秉,说是怕扰了王上休息,方才奴才开了殿门他才进来的。”
蹇宾闻言一滞,“不是叫他回府思过吗,你们怎么不让他回去?”
总管为难道:“奴才们劝过了,将军不愿走,奴才们也没辙。”
齐之侃在天玑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在王宫内,除对蹇宾之外,也可算是说一不二。再者说,齐将军的“思过”从来同旁人不一样,谁让蹇宾愿意宠着呢。
蹇宾轻叹一声揉揉眉心。既然下定决心撇清关系,以君臣相待,便……免了他这些特权吧。他刚要说,‘那便不要管他’,齐之侃就进来了。
齐之侃仍穿着昨夜那一身衣袍,脸色也不大好,眼中布着血丝、眼下一片青色,一夜没睡,毫不含糊。他没等蹇宾开口,越过内侍总管,掀开幔帐近到御前,单膝跪地——这次蹇宾由得他跪实了。
“王上,臣僭越。”
蹇宾深看他一眼,抬手示意总管退下,而后说:“本王命你回府思过,是旨意未传达到,还是将军抗旨?”
齐之侃抱拳的手放下,抬起头来,望进蹇宾古井无波的桃花目,“阿蹇,昨夜的话可当真?”
蹇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圆润的指甲陷进掌心,随即撇开视线,不愿再看那双清澈的杏目,怕自己再陷进去,只说:“君无戏言,自然当真。”
“持此璧者,为天玑君后。此言……当真?”
蹇宾惊起,扭头看去,但见齐之侃目光炯炯、如焰如星,神色肃肃,不似山中少年、不似御前近侍,却如阵前将军、如雪夜白狼。
蹇宾慌了神,想退,身后是御榻,退无可退,再者说,为王之尊,又怎容他退。是以,他说:“自初代天玑侯起,便是如此,自然当真。”
齐之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神色立时柔和下来,他双手捧着玉璧,“臣不求高官厚禄、不求锦衣玉食、不求万寿无疆、不求名正言顺。但求手中之剑,护得王上一世长安、护得天玑海晏河清。臣,心意如初。”
蹇宾恍然想起,夺位之时,齐之侃中箭卧床,箭毒凶狠,医丞几乎束手无策。蹇宾立在床侧,问他以命相护值不值得。
‘但求手中之剑护得公子周全,余愿已足。’
齐之侃见蹇宾眸中哀然,大着胆子起身走近,伸出尾指,勾住蹇宾发颤的手指,低声道:“阿蹇,我……我心悦你。”
蹇宾怔然看他,看他经行间长发微曳,看他眸中点点星辰,看他勾着自己的、带着剑茧的手,仿佛又看到竹舍门前,迎着山岚,为自己吹一曲竹叶小调,而后微侧了身子扭头看自己、羞涩憨笑的少年。
蹇宾怀念山中时光,从来不止没有冗繁的政务、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权衡猜忌、没有利欲熏心,更有少年爽朗疏阔的笑和自己平静安逸的心。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想出声回应,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抽出手来,握住齐之侃微颤无措的手,十指相扣。
月已西沉,晨曦将至。
-月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