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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篇——临别信

吉士行闻

       新元63年深冬大雪,派兴市落霞区某军民医院急诊输液室内只有一个人。

       柳吉士躺在躺椅上,旁边老旧的外套上一层冰雪,小桌上的体温计显示39.6°。他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不卑不亢的回着自己恍惚间接起的来电:“你说过我是你不幸的源泉,痛苦的根源,是你所有问题的根本。我们已经分手几年了?你和他们当初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忘了吗?我还记得,刻在灵魂里!”

       手机的另一头,是柳吉士的初恋桃茵茵,她在自己住处,身边坐着彦佳羽,俩人是同学更是闺蜜。桃茵茵把免提关掉声泪俱下的喃喃道:“我再也遇不到像你对我那么好的人了…我再也遇不到…”

       急诊输液室外传来了脚步声。柳吉士抬头瞅一眼墙上的挂钟,零点三刻。他打断对方:“当年我把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了,就放在还你的书里。时间不早了,我很累,就到这里吧。”说完挂断电话闭上了眼睛。

       刘护士长拍了下站在门外不动的护士:“怎么了?里面发高烧呢,你愣这儿干嘛?”

       小护士回过神:“刚才他在接电话,听着像是前女友打电话埋汰他,他倒是不卑不亢的,还打机锋呢。”

       刘护士长笑了:“净瞎说,士子跟他女朋友小桃刚来派兴那会儿我就认得他们,他对小桃没的说。”

       小护士眼里有了光:“能让护士长夸的男人,回头跟我说说呗。”

       刘护士长伸手接小护士手里的东西:“还不知道你。我来吧,你眯会儿去。”

       小护士一溜烟屁颠颠跑了,刘护士长拎着大袋子走进了输液室。

       柳吉士见刘阿姨进来想起身,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刘护士长按了他一把:“士子你这都快40°了,躺着。”

       刘护士长一边往柳吉士左手背上扎针,一边问:“你俩吵架啦?”

       柳吉士苦笑道:“让您见笑了。”

       刘护士长起身调整着滴速:“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别对她太好,惯着久了,人就飘了。哎,对了,你俩毕业有几年了,结婚了吧?也不……”

       没听柳吉士回话,刘护士长低头,只见柳吉士蜡白消瘦的脸上淌着汗珠,双眼紧闭,右手微握着老式直板手机睡着了。

       刘护士长掏出纸巾给柳吉士擦汗之后把手机从躺椅上拿起来放到了桌上,又看到了柳吉士右手背上的疤。她当年问过,桃茵茵只说是士子打工遇到喝醉酒的客人闹事,不得已才有了疤。她又想了想刚才小护士的话,“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想着拿起柳吉士挂冰带雪的外套和体温计出去了。

       桃茵茵还抱着智能手机发呆,彦佳羽推了她一把:“行了,别演了!都分手几年了,人家不理你也正常。”

       桃茵茵擦擦眼泪:“他竟敢先挂我电话…他以前都是等我先挂的…这个吃方便面还得拿汤泡馒头,吃西瓜还得拿瓜皮炒菜的屌丝……竟敢先挂我电话!”

       彦佳羽有些不耐烦了:“哎呀,别说了,赶紧找下家吧。”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彦佳羽起身应门。汤且依急匆匆进来:“大半夜这又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桃茵茵没抬头:“我给士子打电话,他先挂了。”

       汤且依吃惊不小:“你还敢给他打电话?!你当年害他多惨你没个数吗?他说啥了?”

       彦佳羽想了想:“士子说该说的都在当年的信里了。”

       汤且依一愣:“就这些?”

       彦佳羽点头:“啊。”

       汤且依一边拿湿纸巾给桃茵茵擦着脸:“也就是士子脾气好给你留情面。你当年干的那些事儿,换别的男人打你骂你都是轻的,知道吗?”

       彦佳羽不太高兴了:“哎呀,你怎么帮着士子呢?”

       汤且依瞅一眼彦佳羽:“我说的是事实啊。我听人说士子这几年挺惨的,到哪儿都过不了试用期,这事儿你也有份儿吧?”

       彦佳羽一愣赶紧岔开话题:“不是说有信吗?信呢?”

       桃茵茵挪到柜子边,拉开装书的抽屉开始翻找。搬出一本本包装精美的成功学和时尚杂志,三个人看到了一本蓝皮简装的《老子》,书中间鼓鼓的像夹了什么东西。桃茵茵取出来放在三人中间,打开,一个厚厚的手折信封压在第四十四章上。再打开,一叠厚厚的信,一张纸包着一打钞票,还有两张诊断书。

       桃茵茵拿起折叠的信,彦佳羽抓了钞票开始数,汤且依双手拿起来那两张诊断书。

       第一张是急诊诊断书。日期是新元61年12月12日,上面写着——面色苍白,体型消瘦,体重40.5千克,营养不良。体温37.2°,血检贫血,病人自述左腹肋下有剧烈疼痛,长期有乏力症状。

       诊断建议转消化科。

       医生盖章清晰可见。

       第二张是CT报告单,日期是同一天。

       影像学表现:腔内有约1.5cm×1cm息肉,无其它肿块,无胃壁增厚,无临近或远处播散。

       诊断意见:结合病人体症,望尽快做胃镜及病理分析以确定是否恶性。

       医生盖章清晰可见。

       彦佳羽数完钱,右手拿着钱往左手一拍:“三千块整。”

       桃茵茵手抖着打开信纸——

 

桃茵茵:

       见字如面。

       自从被你泼上脏水挂在网上被众人骂开始,我的手机已经不能用了。你无法意识到你和你朋友们所作所为对我和家人造成的影响及伤害有多大。五年?十年?甚至会毁我一生。

       最近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七年多近八年的时间里,自己是得有多差劲,才能让一个女孩变成如此这般的女人?

       我对你的好,对你的照顾,给你的陪伴,不对吗?

       我打工挣钱供养你几年不对吗?

       好像没什么不对。

       地下室暂封之后这几个月寄你篱下,你的种种行为以及态度让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你发烧我背你去医院失去实习工作你讽刺我的时候,是我后来再进电视台跟你说等工作定了我们结婚吧,你冷笑回一句——我妈说了不让我嫁农村人!还是你开始穿一双小到磨破脚面的鞋,我给你擦药时你的嘲笑,又或是向你炫耀家资的所谓“闺蜜”反手跟你借万把块时我极力劝止,你却冲我发火,等肉包子打了狗,你又将错全归我头上,想起便责难的时候?

       万物俱易,人也一样。

       我为你做早饭,准备中午的盒饭,做晚饭我心甘情愿。炒着菜喊你拿筷子端个菜都要拉脸子摆冷淡,一边吃着、用着、骂着嫌弃着,一边何不食肉糜,一边吧唧嘴吃完打着饱嗝说恶心。我买,我收拾,我做,我洗碗,我花功夫,我出钱,我被冷嘲热讽,我何必呢?!

       真就是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只能说如今我能给的并不是你想要的。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你也已经不需要我的陪伴。

       我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你的问题的?这个问题我自己回答不了。

       是因为钱吧。因为你总说——你没有钱,我干嘛要嫁给你。可如今,你无德啊,我不敢娶。

       那我自己哪里做错了呢?

       是我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在这段感情中自己始终高高在上,是掌权的那一个人。渐渐你削弱了同理心,不愿意设身处地的看待问题,最终没有了道德感,逐渐膨胀,忘乎所以,用我们老家话说,那叫——烧包!

       我不是没有证据。

       这封信之后你再没有这个权力。你以前不尊重我,以后也可以不尊重我,但希望你从现在起能尊重你自己,爱护你自己。

       感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感谢你这几个月的篱下之恩。这么多年我有什么没做到的,给你陪个不是;有什么说了没做好的给你陪个不是;有什么做了你不满意的给你陪个不是;饭菜咸了淡了,多了少了给你陪个不是;如是种种都给你陪个不是。

       我明白我不是那个人,我的离开能让你早日遇到那个你愿意为他拿筷子端菜,改掉自己毛病,甚至能让你愿意去修心以明了如何安心立命,明心见性,了悟生死的那个人,我愿意,我当仁立让。

       请不要说原来还想做朋友之类的话,我做不到。

       忘了我吧。即便以后想起我,也还请不要联系我。遇到问题,去找那些“好心”劝你,怂恿你的朋友、闺蜜、同学、同事,又或是你振臂一呼便与你一起网暴我看好戏的众人们。

……

       读到这里,桃茵茵颤抖着开始撕信:“我那些都是气话,我不是故意的……”

       汤且依收好包钱的那张纸,(是一张明细,记录了近8年间桃茵茵花在柳吉士身上的钱,包括柳吉士自己买单的,总计2875块。)夺过桃茵茵正在撕的信:“你现在撕这些有什么用?你当年当面跟他说啊!”

       桃茵茵哭着看诊断书:“这不是真的。”

       彦佳羽看了一遍,拿手机搜了下医院医生:“这不像是伪造的。”

       汤且依找透明胶带粘信:“当年你让我帮你打听,一开始没问到。上个月吃饭有个副台说起士子,说他实习的时候就不在具体部门,被当时还是副台的辛台要走了。后来因为生病,品调也没过就没留下。说士子当时跟人事谈是有录音的,品调的事儿你可全责啊。”

       桃茵茵嘟嘴:“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发帖问别人你们的女朋友是不是也这样。”

       彦佳羽附和:“对啊,是士子有错在先。”

       汤且依想起父亲的话叹口气:“哎,你们俩无可救药。你们怎么想起来给他打电话的?”

       桃茵茵低头:“我……”

       彦佳羽捂嘴:“她蚌埠住了。”

       汤且依一惊:“谁的?”

       桃茵茵低头小声:“我……不知道。”

       汤且依尽量把信粘好:“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输液的柳吉士渴醒了,发现身上盖了被子,又看到桌上有杯水,心怀感激的喝下。抬头看看窗外的落雪又想起来什么,拿起手机摇摇昏呼呼的脑袋给桃茵茵写最后的短信——

       你说你可怜我,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活该!当年我一念之慈,你们却肆无忌惮。

       你当年给我留下的烂摊子,你们这些始作俑者可以一句——那些都是气话,一推六二五,干干净净。而我不得不去面对,尽管我自知无力回天,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去面对,它们会跟我一辈子。

       我不是个物件,不是你柜里的一件衣服,更不是你没有甜甜圈时的备用点心。我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情感的人。如同你只会成为你自己,我只会成为我自己能成为的人,不会成为你朝令夕改的那个人。我不再是你的选择之一,更不是你可以随时可以吐苦水的泔水桶,又或是你不开心时拿来捏的软柿子。或许在你眼中心底我一直是一条摇尾乞怜,可以随时欺使的哈巴狗。但此刻起,请你小心了。

       自此,你我一路两宽,各自……

       写着写着柳吉士睡着了。闭眼之前,曾经他照顾桃茵茵画面闪过眼前,烟消云散。

       凌晨3点,刘护士长进来查看第二瓶吊瓶的状况,给柳吉士盖被子的时候看见手机上还在编辑的短信,翻看之后放回桌上,她木木的盯了熟睡的柳吉士一会儿,转身出门。

       桌上柳吉士的手机响了起来。刘护士长停下来,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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