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茫茫天地，风卷着夏日余烬的燥热袭面而来，混着山间草木的清香，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思量山是安岭山脉中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但灵气充盈，且被山中散仙施了驱逐凡人的云雾阵法，常年山雾缭绕，凤陵自衬功力高深，大喇喇的在山腰处安家落户，在山顶的散仙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做了邻居。

　　他所居住的是连夜搭起的茅屋，屋舍简陋，仅有三间房子，唯一的优点是有魔力加持，结实，风吹不倒雨淋不着。

　　茅屋中，凤陵蹙着眉，他怀中的月露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连入食这等本能都不会。

　　一手将紫砂壶中的露水用仙法蒸腾成雾气，另一只手捏着怀中婴孩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口，再指引雾气飘到她口中。

　　一番功夫忙下来后，凤陵内心不禁叹息。

　　魂魄不全。

　　即便怀中这女婴长大成人，若没有特殊的因缘际会，怕是也是痴傻一生。甚至，连重回仙位的可能性都没有。

　　这是他结下的孽因。

　　神都大战，那场战役惨烈至极，不知死了多少神仙，也不知死了多少妖魔。

　　被伽蓝印封禁的神都，至今还传出阵阵哀嚎，那是一片尸山血海，是修罗的孕育之地。

　　“月露仙子，你会变成今天这样，皆因我之故。你放心，我会好好抚养你长大，让你修炼有成，重登仙位。”凤陵抱着婴孩，心中暗暗发誓。

　　襁褓中的婴孩闭着眼睛，面容无悲无喜，若非面色红润，竟是和死去别无二样！

　　见她一无所觉，凤陵心中一痛。当时若非月露幻化成苏仙儿，舍身入阵阻止他和初若争斗，现在这般模样的就是苏仙儿。

　　“仙儿，也不知仙儿现在如何，”凤陵眼眸微黯，“她和初若回了天宫……罢了，初若对她的情不亚于我，她也已做出她的选择，回到天宫成为天后。我如今再想她，又有何用。”

　　凤陵起身将月露放回床上，施了法术防止她翻身掉下去，去另一间屋中举杯痛饮。

　　在他走后，床上的月露眨着眼睛直愣愣盯着房顶看，此外一动不动，直到入夜，困意来袭才沉沉睡去。

　　紫砂壶中的仙酿仅供给月露连续喂一个月，一个月后彻底告罄，而这时的月露仅魂魄不再轻易消散，身量长成八九岁女童大小。

　　黎明，太阳还未从东方升起，天边仅仅泛着白光，凤陵推开月露房间的门扉，进到屋中叫醒月露。

　　他看了一眼，月露的被角仍是他昨天掖好的模样，分毫未动。

　　叹气道：“月露，醒醒，要去修炼了。你前天和大前天没醒，今天总该醒了吧？”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凤陵皱着眉用法术探了探月露的魂魄，见魂魄没有溃散的痕迹，把月露从被窝中拦腰抱起，抱到外面的蒲团上。

　　院子里有两个紧紧挨着的蒲团，是凤陵因为月露总是在打坐的时候困倦，特意准备的。

　　月露的身体软塌塌瘫在蒲团上，眼睛闭的很紧。

　　凤陵坐在另一个蒲团上，把她的双腿盘起，搂在怀里，汲取山中灵力在她周身游走。

　　他先是神，后来堕魔，本来舍弃神仙的修炼方式选择魔的修炼方式，但奈何现在的月露根本不懂如何修炼，只好又捡起以前的修炼方式。

　　凡间修士修炼的第一步是引气入体，需要修炼者本人引用天地灵气，开辟出丹府，由此奠定修炼的基础。

　　神仙则是天赋异禀，各族有各族的修炼法门，不走这条寻常路。

　　月露服用净莲仙人精心调制的秘药一个月，根骨不凡，但无奈对外遭事物无动于衷，只会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于是凤陵咬牙冒险替她开辟丹府。

　　太阳初升，万物复苏，鸟鸣声声声悦耳。月露缓缓睁开眼，看着院外翠意盎然的树木眨了眨酸涩的眼眸，任由凤陵的灵力帮自己拓展经脉。

　　一旦开始修炼，时间就会过得飞快，因此修士常言：修炼无岁月。

　　灵力游走五个个周天后，凤陵结束修炼，此时日头已经走到天空中间的位置。

　　“月露，醒了？太阳太晒了，我们回去。”看到怀里的月露醒了，凤陵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毕竟男女有别，但月露的情况由于旁人不同，呆呆傻傻，听不懂旁人的意思，只能由他抱起回屋：“记得我是谁吗？我是凤陵。你是月露，是天上的仙子，云神之女，月神月露。”

　　边走边絮絮叨叨说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校场，你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求你去救初若，你当时哭成个泪人，那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神有这么多的眼泪？跟个凡人似的……后来我和仙儿遇到一些事情，我才明白，神和人一样，遇到伤心的事、遇到无能为力的事，都会痛哭流涕，哭的颜面无存。”

　　他怀里的月露眨着一双黑色眼眸，瞳孔是不是涣散，无动于衷的看着前方。

　　服侍月露躺下，见她动也不动，凤陵照例给她掖被角，动作有些敷衍，但月露仍旧置之不理，心下叹息，心中又松了一口气。

　　“你好好休息罢。”凤陵掩上门扉，去另一间屋子里喝的酩酊大醉。

　　月露像个活死人般过着凤陵带着她过的生活。

　　她不会说话，没有思想，除了活着，和提线木偶没有任何区别。

　　偶尔凤陵会自嘲，道：“若你恢复以前的记忆，得知跟我生活这么长时间后，恐怕会跳起来打我。嗤，不，依你性子，怕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飞到天上找初若，然后客客气气的备礼感谢我。”

　　“月露仙子，你会记得我吗？”

　　“我是凤陵，初若的敌人，你想杀了我吗？”凤陵用月露的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杀了我吧。”

　　他的话，月露充耳不闻。

　　月露呆呆的看着前方，不管凤陵是情真意切的求死，还是百感交集的缅怀过往，都无动于衷。

　　“月露，你余下的残魂都在神都中吗？可那里被伽蓝印封印，神魔皆不能入，我该如何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