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这里，我向您和您的文明致敬。”
“废土曾经是净土。”
萨比利的人总是喜欢这么说，那个时候的他们，也许卧在阳光斑驳的柔软沙发上，身边摆着独特而漂亮的植物盆栽，被染成金色的花儿慵懒地抬头，温热的牛奶装在陶瓷的米色马克杯里，午后的时光连风都是暖暖的。
99号休眠的时候总是喜欢加入这些没必要的调节剂，即使这东西耗费的能源已经算是白白浪费。
但这总让99号想起她还是一个人的时光，自己的猫是软软的，自己的双手也是软软的，嗯，像两块棉花糖黏在一起的感觉，短暂而惬意。
90号敲着99号的休眠仓，“战役要开始了，99号。还有，别再消耗能源在那个装置上面了。”
99号像鱼一样灵活地钻出休眠仓，即使她十分钟前还在那灰蒙蒙的前线。
“玖澪，你别总是绷着脸，会长皱纹的。”
99号捏了捏90号的脸。
90号并没有生气，“99号，别给我起奇怪的名字。”
“好的长官！”99号站直身体，装作正经地行了个标准军礼，看起来却相当滑稽。
99号是出色的小太阳。
因为外面的世界没有阳光，空气中弥漫着工业和化学的反噬品，灰蒙蒙的，笼罩着不需要呼吸的赛斯人身边，如影随形。可惜的是，这是这片大陆的日常。
队伍灰蒙蒙地前进着，半机械的赛斯人依靠热感成像，检测出混合红蓝绿等不同颜色的身影一个一个出现，他们知道，前面就是战场了。
不得不说，这像时代倒退几十甚至几百年的战争，热兵器在这块垂暮的土地老人身上已经经不起折腾，早就进了历史博物馆；而冷兵器却以新的姿态回归战场，最令人庆幸的是，他们清缴人类肉体的速度并不比曾经的绞肉机慢多少。
战争？不不，这算不上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虐杀。
两个文明的实力实在是天差地别。
人类的尸体和断肢铺满了整个死去的沙地。
机械的白色残骸却只有零零星星的几点。
如果是一位死亡艺术大师，也许会赞叹这铺满着大片猩红，之后以白色为点缀的战争艺术。
可惜的是，在场的只有毫无艺术细胞的半机械体士兵，或拖或拽的清理拆解着残骸上的剩余利用价值。
白色的鬼怪不介意同时用敌人与同类的腐肉果腹。
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是的，毫不犹豫地拆解下死去战友的零件，压榨着每一具“尸体”的剩余价值，也只有这时候，两个文明的人才能被一视同仁，安详的卧在一起，而不是跳起来打一架。如果忽略背景，看起来就像是可以信任的朋友，破烂着相互依偎。
每个人赛斯人都是这样默许着存活，毫无例外。
也许是一小时后，也许是一秒钟后，萨比利人的尸体被堆成高高的山坡，他们一个没有撤退。
“真是倔强的文明。”90号不带情感的陈述着。
一声令下，白色鬼影开始肢解腐肉，动作有序而整齐划一，可惜无法掩盖他们不耻行为。
“该死的……塑料壳子……下地狱吧！”一个没死透的萨比利人恶狠狠地咒骂道。
“很抱歉，”90号冰冷地拿起刀，“但我们需要这里。”
“萨比利万岁！！！”
他发出了生命最后一声怒吼。
手起刀落，血液飞溅出鲜红的花。
之后，他也成为了后备能源的一部分，对，一点都没有浪费，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得不说，赛斯人的垃圾回收是真的做的很棒。
没关系，这只是一场小小的变故，或许连变故都称不上，这就是这片土地的日常。
肉体与机械的正面冲突，不肯机械化的萨比利人在这片能源稀缺的土地已经越发虚弱，而赛斯人丢弃了大部分的肉体，以最低的耗能量维持着半机械体的运作。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但是大家都闭口不谈。
是自愿的，大家都是自愿的，即使陷入无法前进的漩涡里，萨比利人没有一个不赞同。
萨比利人不介意做梦，赛斯人也愿意无情粉碎梦境。
没有关系啊，因为我们也要活下去的。
对吧？
“这是最后一波，这里的人已经没有更多攻击手段，连妇女和孩子都已经拿上武器了。”99号清点着人数，“应该说一声，大胜利？”
“胜利？没什么胜利。”90号平静地收回刀。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长官，”99号一边记录着死亡人数一边问道，“他们看起来不怕死亡。团结的让人吃惊。”
“那是不可能的，99号，作为人类，不可能害怕死亡。”
“所以我才不明白，长官。”99号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脸，露出相当困惑的表情，“即使胜负已定，却依然赴死，我不明白。”
“他们在做梦，99号。”90号并没有抬起头。
“不是的，长官。”99号也低着头继续记录着，“他们早就醒了。但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将他们赶尽杀绝。”
“你知道的，这里已经养不活那么多人了。”90号摇摇头，“谁也不想有战争。但是如果不这样，现在的能源已经不支持我们继续寻找离开这片该死的大陆的方法，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这里的所有文明都会一起消失。
我们可以死，但是我们的文明不可以。”
99号看向已经空无一物的沙地，“至少对孩子……”
“……99号，他们的能源消耗量是我们的十几倍，我们没办法供给他们的生活，他们也承受不了我们的生活，他们会极其痛苦的生活在这里。更别提拯救他们后患无穷……”
“我们不应该为他们做决定，那是他们的生命。”
“你还年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没有选择，那是未来的隐患，无论是文明融合还是直接驯服，那都需要太长时间了。”
“就不能把他们改造成和我们一样的？”
“做不到，”90号摇摇头，“像那样一个团结温柔的地方，他们不会接受抛弃人性的决定。”
“玖澪，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99号悲哀的看着渐渐死去的大陆。
“99号，不要同情，不要思考，服从命令，就这么简单。我们不能困死在这片大陆上，我们要前进，不择手段的前进，无论多痛苦，无论多狼狈，我们必须前进，”90号深深叹了口气，她不再维持着众人面前牢不可破的形象，“我不能放手，你也不能。”
99号又去扯了扯90号的脸，
“长官，你要长皱纹了。”
毫不意外，这是最后一次战争了。
萨比利的首都近在眼前。
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儿童，
那是一场悲哀的挽歌。
每一个破碎的音符将空气浸染血腥气息。
冰冷的人挥动冰冷的刀。
却没有一声多余的惨叫声 ，明明是战场却惊人的安静。
99号怀疑自己的视觉系统出了问题，
前方的敌人似乎长的一模一样。
脸上的表情相互重叠，满是赴死的骄傲。
真奇怪，明明是猎物而已。
包括一个看起来未满十岁的小女孩。
她拿着一把赛斯已经淘汰十几年的制式刀。
刀片脆弱得砍不破赛斯的人造的皮肤。
可怜的女孩满眼的泪水却咬着嘴唇前进。
她的武装真是可笑至极。
“她很害怕。”99号监测到了女孩的情绪。
她怕血液流尽身体冰凉，她怕肋骨断裂难以呼吸，她怕动脉被割血如泉涌，她怕被刀刺穿，她怕被枪射杀，她害怕得绝望。
可是她没有停下，
99号没有犹豫，即使女孩对她并没有威胁。
90号告诉过她，全力杀死对手是对对手的最大尊重。
99号想让女孩体面的倒下，当然这等要求可能是过于高了。
女孩是笑着死的。
她没忘了那句宣言。
她倒下的时候混合了地上的泥土和血迹，
哦，看起来真的很糟糕，和体面毫无关系。
但是，99号没回头再看一眼。
她迎上了下一个必死的灵魂。
“萨比利万岁！”
“萨比利万岁！”
不同嗓音的宣言在战场上此起彼伏。
白色的鬼怪低贱而卑微地收割着高尚者的肉体。
高尚者的肉体成为低贱者的餐中肉。
终于，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
“萨比利……万岁！！！”
没什么艺术感的，他倒下了。
话音结束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呼呼的冷风灌进剩余赛斯人的机械体里。
没有一丝暖意。
“啊，一个文明的死亡，原来是这样安静的。”
比雪落下的声音还要低微。
99号这样想着。
这个文明死去了，只是这样，如此的不值一提。
99号想起了小时候玩的七彩的肥皂泡，那是温暖的阳光下脆弱的灿烂。
可惜早就消失了。
99号轻微的打了个寒战，“真冷啊，玖澪。”
90号没有纠正她，“是啊，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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