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且刚敲过,登州盛府陆陆续续点上灯火,西侧院正房堂屋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缠念珠,衣着朴素,与周遭的富贵清雅颇有些格格不入,此时屋内下首坐着的正是盛府当家老爷,盛紘
盛纮祖宗保佑,儿子这次考绩评了个优,升迁的明旨约月底可下来了。
盛老太太也不枉你在外头熬了这些年,从六品升上去最是艰难,过了这一关,你也算得是中品官员了。如今,你在登州已连任期满,这次你升到哪里,可心里有底?
盛纮耿世叔已然来信报知,应该是工部郎中,主经营缮清吏司
盛紘向来为人谨慎,但言及此处,也忍不住流出喜色。
耿家与缮国公府向来交好,此次出力,也是有缮国公府的默许
盛老太太那可真是要恭喜老爷了,这次能顺利入京,不但是祖宗积德,也得多谢为你打点的人。
盛纮那是自然,京中几位世叔世伯的礼单儿子已经拟好,请母亲过目。
盛紘从袖中掏出几张素笺,递给一旁侍立的丫鬟。
盛老太太老爷这些年处事愈发老道,自己拿主意便是,切记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银子要使的得法,礼数要周全,不卑不亢且要亲近,那些老大人一辈子都在官场上打滚,炼的个个都是火眼金睛,这些年来他们对你多有照拂,固然是因为你父亲在世时的情分,也是你自己争气,他们方肯出力。
盛老太太多说几句便有些喘,身边的房妈妈立时端起茶杯凑到她嘴边,一手还轻轻在老太太背上顺着。
盛老太太指着素笺上“缮国公”三字,眼也没抬,语气依旧平淡
盛老太太缮国公这次肯为你出力,也是你功绩在身,若是礼数太足,未免过于刻意,你让其他老大人如何想。
盛纮见状,一脸惶然
盛纮母亲说的是,此次是儿子思虑不周,多亏母亲指点。
盛老太太行了,即日起就要启程上京,一切都要打点好,万不要再出了什么纰漏。
盛老太太似有些累,靠在软榻的靠背上,微阖眼睛,声音渐渐弱下去,摆了摆手,屋角檀木几上摆着一盏紫铜麒麟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香烟。
汴京
缮国公府,同辉堂
崔老太太看着挂在屋外的白灯笼,凄凄惨惨的小声啜泣隐约伴着冷风刮进屋内,呜呜咽咽。
崔家三女窝在崔老太太怀中中,身上披着一件栗色点金的灰鼠皮毛袄,怀里抱着个横置的金葫芦掐丝珐琅手炉,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清丽儒雅,脸上却满是泪痕
小徽柔祖母……四妹妹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崔老太太搂紧了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几度哽咽。
崔家四女崔甘棠,可谓是缮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乖巧可爱,谁人见了不夸一句“真真儿让人想疼”。可天不遂人愿,一场风寒夺走了她,崔家大娘子自此一病不起,已经卧榻多日,长子又忙于科考,崔徽柔只好跟随祖母
李妈妈老太太,您还是少忧心。府中事宜还有老爷和信哥儿主持,棠姐儿刚走,柔姐儿还小,不能没您照顾啊。
李妈妈将冒着热气的汤药从丫鬟端着的托盘中端到崔老太太面前,亲眼瞧着老太太喝了,又漱了口含了蜜饯。
崔老太太我这身子……咳咳,老了,人也不中用了……咳咳,就是可怜我柔儿,这么小就遇上这种事
崔老太太怜爱地将徽柔小脸上的泪痕擦干,看着香炉渺渺升起的香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老太太徽柔啊,你想不想有姊妹陪着,就想你和甘棠一样?
小徽柔徽柔想,可是四妹妹回不来了
崔老太太抹了把泪,轻轻拍了拍徽柔的头
崔老太太好孩子,你四妹妹回不来,但还有其他姊妹会陪你玩的
没等徽柔再问,崔老太太便借口天晚了,让秋和带徽柔回了碧落斋
李妈妈候在一旁,有些迟疑
李妈妈不日盛家就要来京,老太太的意思是……让三姐儿去盛家小住几日?
崔老太太盛家老太太和我是多年至交,如今缮国公府出了这档子事,想必她也是有听闻一二
崔老太太叹了口气
崔老太太如今,且不说朝堂局势未明,瑞文日日忙于公事,他媳妇又病着,两个儿子还是半大小子,我身体也不如往日硬朗,如何能照顾好柔儿啊
李妈妈只怕,老爷和大娘子不舍得啊
崔老太太掏出手绢来拭了拭眼角,李妈妈端着茶壶来续水,给润瓷浮纹茶碗里添上水,细心的盖上茶碗盖
崔老太太他们不舍得,我又如何舍得。柔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崔老太太过几日,等大娘子能下床了,我就亲自跟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