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路走下山时，我从来没有能够看清下山的路。

我的心中早已有了最坏的打算——也许我可能再也看不见那些妖怪了，就像章史先生那样......

一想到这里，我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

其实在八原那里我发现自己看不见妖怪时，我便已经有了这个不好的预料，只是我没有在那时说出这个糟糕的估计。

我不想让猫咪老师因为我的缘故放弃令它兴奋好久的酒会，我也不想让八原的妖怪们因为我而着急。

模糊见到山口的光亮，我擦了把似乎是不经意间留下的眼泪，快步像家中跑去。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哦？贵志，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呃......没什么，塔子阿姨。刚才风把灰尘弄到我的眼睛里了。”

“啊，要不要去洗一洗？”

“没，没关系的。”我挥了挥手，逃一般的回到了二楼，我自己的屋子里。

房间里空荡荡的，静得要死。

我的心也想这房间一样，空荡荡的，像是被割走了一大块。墙壁上悬挂的时钟依旧运转着，一声一声的秒针旋转发出的咔嗒声一下一下的拷打着我紧悬着的内心。

“拜托了，拜托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窗前，坐在椅子上的。我只知道我趴在了桌子上，躲进了臂弯里，无能而怯懦的啜泣着。无助的像小时候的自己，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失去看到妖怪的能力。甚至在小的时候，我恨不得自己看不到他们：因为这样，也许我就可以可以做一个不被人讨厌的普通孩子。

但是自从认识了它们以后，我的想法就开始改变了。

现在的我，像是个面临升学考试的考生，面对未知的未来，惴惴不安。

我害怕一直拥有这个能力，因为我担心自己哪天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会留下一群苦苦期待再与我聚首的妖怪们，就像玲子祖母那样。

我同样害怕我不再拥有这样的能力，因为我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曾经的伙伴而就此低落难过，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人妖殊途，不可结缘。

但不结此缘，又怎耐孤寂？

......

“贵志君吗？”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

我抬起头时，看到了四周一片漆黑，似乎已是深夜。只是在门前，有着微弱的光亮。

光亮的地方，有着一道人影：长长的头发低低地轻垂着，薄薄的双唇泛着浅浅的微笑。她如炬的双目静静地笑着注视着我。

“玲......玲子祖母？”

“嗯。”她轻轻的走到了我的身边，揉了揉我的脑袋，“你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呀，愿意和我说说吗？”

她的声音很温柔，和妖怪们印象中的她有着很大的不同。

我感受到了脑后那似有若无的轻柔触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玲子祖母，我看不见了，他们。”

“是这样啊。”她笑了起来，“觉得难过，是吗？”

“嗯。”我看向了玲子祖母，期待着在她这里得到一些帮助，“我该怎么做，祖母？”

她微笑的看了看窗外，此时，月华正浓。

“贵志呀，其实我也有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也害怕有哪天会面临同样的难题，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装订友人帐的原因。”

“欸？”

“那些有趣的故事，那样美好的时光，我不想让它们被记忆抛下。所以我想着，有这样一本友人帐，等到我老的时候，或是我看不见妖怪的时候，就坐在某个山间能看到日落的空地上，翻看着友人帐，回想着曾经的故事，就这样静静地渡过一天的时光。那样的日子，想想就令人向往呢！”

“欸？是这样的吗？”

我有些震惊，也有些歉疚。

“真是对不起，玲子祖母。”

“哦？”

“友人帐妖怪的名字，我还给了妖怪们许多......如今他如今已缺少了不少......”

“啊，这样啊。”

她解嘲一样笑了起来。

“可惜我离开这个世界太早了，那样向往的日子其实我也没有过上。因此，你把名字还给它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玲子祖母......”

“听好哦，贵志。”

她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庄重的神色：“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当然，对于我们的话，还有过去相遇的妖怪。我们与他们，聚是缘，散是分，不可避免。”

“我们所有的回忆，都是为了让我们能在迎接明天的寒风时，尚保留一分敢于继续前行的温暖的勇气。这一份勇气，才是最为重要的。”

“贵志，你未来的路还很长，答应祖母：要葆有一颗温柔而坚定的内心，带着这份敢于前行的勇气，勇敢的走你的路。”她顿了顿，“即使看不到妖怪，你也要相信，他们依旧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支持着你，正如他们曾经的那样，大家都会在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玲子祖母的声音开始缓缓的变化着。她的语气依旧温柔，但她的声音却变得苍老了起来。

我惊愕地抬起头——玲子祖母改变的，不只有她的声音，还有她的容貌：祖母原先披散起来的漂亮长发如今也变得灰白了不少。被草草的扎了起来，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花髻，一副貌美的面庞上滑下了岁月的痕迹。她的眼神不再如炬般炯炯，鼻梁上也架起了一副老花镜。

似是岁月带走了她的青春，作为回报，也将她变成了静好岁月中的一刻。

这是玲子祖母老去后本该拥有的样子吗？

我虽然永远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但我甘愿相信，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祖母...？”

“好孩子......”

玲子祖母微微抬起了双臂：“让祖母抱抱，可以吗？”

“外婆！”

我哽咽着，逃进了玲子祖母并不坚实但却让我无比安心的怀抱之中。

“贵志，以后可要好好生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