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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卿恽接任尚书右仆射的第二天，女帝就召开了内阁会议。

凰凌世端坐在上首，低头翻看着桌上的折子，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此番所议，仍是上回所说，镇西大都督上折，给镇西军增兵一事。”

居峻仍然一如既往地油腔滑调：“陛下，乱花钱可不好。”

师殷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不可，恐有隐患。”

崔子玄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臣以为，师大人所言甚是。”

融卿恽没见过这阵仗，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发不发言好像没有多大意义。

果不其然，凰凌世没等他的回答，已经冷笑了起来：“两位爱卿倒是说说，有什么隐患？”

师殷好像没有发觉女帝的愤怒一般，镇定地说道：“如今镇西兵力已十倍于西树，增兵实无必要，且年年岁出有大半用于军费，开支极大，此其一也。”

凰凌世皱了皱眉，眸色深沉：“那又如何，如今天下太平，国库年年盈余，朕供得起。”

“财政虽然足以支撑，但是如今镇西兵力过盛，一军便可敌国，镇西大都督重权在握，军中只知有大都督，不知有陛下，长此以往，恐养虎为患。”

师殷抬头，逼视着女帝的眼睛，毫不退让：“臣倒有一问，镇西兵力已然如此，大都督却仍上折请求增兵，不知是何居心？”

凰凌世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前倾：“你是在指责宁都督拥兵自重？”

“正是。”

“你说他包藏祸心？”

“臣并无此意。但如此重兵在手，大都督一旦有了异心，皇权危殆，不得不防。依臣愚见，镇西军非但不该继续增兵，反倒应该适当削减兵员才是。”

“你还想说他意图谋反？”

“臣并无此言，只是为陛下陈明弊端，望陛下明鉴。”师殷长揖及地，凰凌世没有喊他起身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臣以为，师大人所言甚是。”崔子玄及时开口，打破了凰凌世与师殷之间几乎已降至冰点的气氛。

“宁光逢此人，骄横跋扈，不敬陛下，而且镇西军如今实力庞大，颢州几乎已成了他的一言堂，犹如国中之国，颢州刺史形同虚设，陛下若不及早约束，必成心腹之患，还望陛下三思。”

崔子玄立于师殷身侧，同样长揖及地，神色恭谨，任谁来看，都只会觉得他确实是一位忠君爱国的大忠臣。

“臣偶得一物，斗胆请陛下一观。”崔子玄弯着腰，自袖中取出一物，貌似是一封信，用双手捧起，高举过头顶。

凰凌世此时心情不好，信手一招，运转内力，将那轻飘飘的信摄入手中，展开纸页。

信上的字迹并不漂亮，对她而言却再熟悉不过，只是，从未有过哪一次，她见到这字迹时，会有这么难看的表情。

那是宁光逢的字迹。

信是写给西树王子风明的。

至于内容……反正绝不会是什么家长里短的闲聊就是了。

那是他通敌卖国，拥兵图反的罪证。

内阁会议在凰凌世铁青着脸拂袖而出中再一次地宣告中止，四位内阁大臣们纷纷打道回府。

“这份礼物，崔大人可还满意？”宫墙之外的无人处，师殷眯着眼睛笑道，只是眸子深处却不见丝毫笑意。

崔子玄笑道：“师大人说的哪里话，大家如今已是一脉相连，休戚与共，这样说可就见外了。”

“只是，看陛下今日表现，尚不能下定决心。陛下对师大人向来信重，还需大人再多多劝说几句才是。”崔子玄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色彩，“可莫让陛下再被妖媚蛊惑了。”

师殷啊，上了这条船，你可就没有退路了。

那位大都督可是陛下的枕边人，若不趁他身在边关，山高水远，令陛下起疑，等他反应过来，你我可都没好果子吃。

至于你……你已经参了那位大都督如此重罪，你觉得，你还能重新回到那个可爱的圈子里，重获陛下的信任吗？

你没有退路了，你只能站在我崔家这边，一条道走到黑，否则，没了陛下的庇护，你会被这个朝堂吞噬，连渣都不剩。

师殷宁定地望着崔子玄，清冷的面容上不见表情变化，长揖作别：“师某自然心中有数。”

融卿恽被留了下来，单独传唤到了御书房中。

“第一次参加内阁会议，感觉如何？”只有两个人的御书房中，凰凌世便没那么注意仪态，用手支着额头，一副懒怠的样子。

融卿恽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与臣所想大为不同……”

凰凌世冷笑了一声：“那你以为内阁会议是什么样的？我只要说些什么，这些人就山呼万岁毫无异议？”

“这……”

“融卿，你也看到了，这些人全都各怀鬼胎。我只能相信你了，融卿。”

融卿恽吃了一惊：“陛下何出此言？阿宁对陛下向来忠心耿耿，断然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不过师殷今日所言，虽然过于激进了些，却也不失为国为君之意……”

凰凌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讨论这个，融卿，这些事，我心里有数。叫你来，是有事要交给你。”

“陛下请讲。”

“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自卢季庆死后，朝堂上无人制衡，崔家着实过分了些。”凰凌世将一摞奏折推向他，“这些都是参崔家的折子，贪污公款、侵占民田、私杀家奴、私行厌胜、图谋造反……我要你给我查，去搜集罪证。”

融卿恽心中的震惊之意难以言表：“这是刑部的工作，臣怎么能越权？何况，天机阁早就交由陛下直属，臣已有多年不曾插手过。”

“刑部那群废物点心，干得了什么？”凰凌世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能打草惊蛇，融卿，天机阁的运作方式，你比我熟悉得多，在我手里天天打探些家长里短的密报，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我知道现在不是好时候，但我不想等了。”

“陛下已认定了崔家有罪？”

凰凌世冷笑：“我确实不信，这么大一个崔家，会清清白白。从前朝到今日，世家能有哪个是干净的。难道你要告诉我，他崔子玄还真的是个铁骨诤臣？别开玩笑了。”

“虽然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万一的万一，崔子玄还真是清白的，那我放他一马又何妨？”凰凌世似笑非笑地侧头看融卿恽，“没有就是没有，有就是有，融卿，你可不要也让我失望。”

她将“也”字咬得很重。

融卿恽略一迟疑，最终还是拱手应了：“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离开御书房之时，他隐隐约约听见身后传来女帝狠厉的低语声：“崔子玄，你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