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能人“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如同刀子一般,狠狠扎在江疏影脆弱不堪的心脏上。
是啊,他什么都不是。不是江家小公子,不是魔族少主,他现在,只是一条任人宰割的丧家之犬罢了,他有什么立场,什么本事来阻止别人辱骂他的娘亲呢?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
他终究是绝望了,没有人可以拉他一把。
男人拽着江疏影的头发,强迫他抬头仰视着自己。这个姿势,无疑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你什么都不是,你只配供眼前这些人拿你取乐。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不论男女,只要愿意,人人可辱之欺之。
他们做的没有错,他们只是在替天行道,教训作恶多端的魔族余孽而已——至少那是他们自己的理由。
在一片嬉笑声中,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属于女子的声音:
顾清浅“住手!”
声音虽不够响亮,却铿锵坚定,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听清。
人们转身看到那个女子,纷纷嫌恶地皱了皱眉,发出鄙夷的“啧啧”声,给她让开了路,抱着手臂等着看好戏。
江疏影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向着自己奔来的顾清浅。
她还是一袭男装打扮,头发束成马尾,半点不穿金戴银,不涂脂抹粉,与一般女子的气质大为不同。
顾清浅沉着脸,一把推开了愣在原地的男子,蹲下身子,把手中打着的油纸伞护在江疏影的头顶,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忽然间泪湿了眼眶,她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颤抖着说:
顾清浅“我来晚了………”
江疏影疑惑地望着她,皱起了眉。他缓过神来,剩余的一点点力气已经不能支撑着他完整的说一句话了:
江景辞“清浅?你怎么……你……走……”
你快走,不要靠近我,不要被我
连累了。
他如鲠在喉,只是看着顾清浅,不停的摇头。而顾清浅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苦笑道:
顾清浅“你忘了?我才不在乎什么名声,况且那玩意儿我从来都没有过。”
人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就连两个守卫都愣住了。
顾清浅虽是强行忍耐着,可眼泪还是滑了下来。她说:
顾清浅“从前,只有你不在意我低贱的出身,愿意和我一起玩。现在,我又怎么会因为你的身世而排斥你?”
江疏影原以为已经哭干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顾清浅“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为人,相信你说的话,我顾清浅,相信江疏影。”
这时候,人们终于反应过来了。两个守卫拦住顾清浅,道:
万能人“这位姑娘,请回吧。”
顾清浅抬头,冷冷道:
顾清浅“什么意思?”
万能人“犯人受审期间,不得和任何人接触。”
顾清浅冷笑一声,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道:
顾清浅“不得和任何人接触?那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无聊之辈争着抢着上来‘接触’他,你们看不见吗?!”
万能人“……”
守卫一噎,低了头,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朝着人群挥了挥手,不耐烦道:
万能人“都散开散开,有什么好看的?都滚回家去。”
人们没劲地唏嘘了一声,纷纷散开了。长长的街道上,又变得空空荡荡。
守卫看向顾清浅,道:
万能人“这下你可以走了吧?”
顾清浅把油纸伞立在地上,撑在江疏影的头顶,转身想迅速跑开,却又被守卫叫住了。
顾清浅淡淡道:
顾清浅“干什么?”
守卫冷笑着看了江疏影一眼,把撑在他头顶的油纸伞拿开,任由风雪肆无忌惮地拍打着他的脸。守卫把伞丢给她,道:
顾清浅“罪犯在受审期间不能接受任何人送的东西。”
顾清浅气血上涌,一张秀丽的脸被涨得通红。眼看她就要发作了,却听见江疏影细若蚊吟的声音:
江景辞“清浅……”
江疏影苦笑了一下,牵连着嘴角的伤痕,唇齿中俱是鲜血。他说:
江景辞“清浅,谢谢你……”
江景辞“你快走吧,我没事儿………”
顾清浅急得都快哭了:
顾清浅“你怎么会没事?这样寒冷的天气,你的衣服这么少,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会没事………”
是啊,他怎么可能会没事。江疏影感觉,他这几天一直在死亡的边缘剧烈地挣扎。一开始,他还想逆天改命,所以不肯放弃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愚蠢。
他从来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亦不相信天命,如今,他只能向自己的命运低头,任人踩踏,随意唾骂。
是真的累了,真的想放手了。
江疏影尽量抬头看着顾清浅,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不是那样的破碎和疲惫,说:
江景辞“回去吧,你什么都做不了。”
顾清浅一怔,道
顾清浅“…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为你做的这一切,都不值一提吗?”
江疏影没有再接话,低了头,那样子像一个卑微到骨子里的奴隶,等待着死刑的罪犯,落魄的阶下囚。
顾清浅蓦地自嘲般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蹲下身子,与江疏影保持着平视,压抑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说:
顾清浅“好……我知道,我为你做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但你只需要知道……”
顾清浅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
顾清浅“只要你一天活着,我就一天都不会放弃。”
江景辞“……”
江疏影低头不语,也不知是冻晕过去了,还是假装的。顾清浅被守卫打发走的时候,他的眼尾流下了两行辛酸的泪水。
云深不知处——
今天是蓝星池被禁足的第十八天。而这天,琴室里来了一位客人。
蓝星池动作优雅地给蓝曦臣倒了一杯栀子花茶,一掀白衣下摆,在对面坐下,问道:
蓝星池“兄长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蓝曦臣抬起一双深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让人琢磨不透地笑了笑,说:
蓝曦臣“无事,就是觉得你被关在这太枯燥,来陪你说说话。”
蓝曦臣“读弟机”的称号在21世纪不是白叫的,对蓝忘机有用,对蓝星池更有用。这小子,从他进门那一刻,蓝星池眼眸中流露的自以为隐藏地很好的喜悦,其实早就在蓝曦臣面前暴露无遗了。
他想找个借口来打听外面的事,蓝曦臣怎么会不知道?他之所以不拆穿他,只是为了看他要怎样开口罢了。
果不其然,和蓝曦臣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之后,蓝星池便开始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套话:
蓝星池“兄长,近日江湖上可有什么情况?”
蓝曦臣暗自好笑,装作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道:
蓝曦臣“星池啊,你向来不在乎江湖之事的,这次怎么反倒问起来了?”
蓝星池“……”
蓝星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经自家兄长这样一问,他顿时面露尴尬,想不出理由来回应他。
蓝曦臣一下子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
蓝曦臣“星池,何必如此别扭,你想打听江小公子的下落,直说就好。”
蓝星池被看透心思,张了张口,否认的话刚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为了
蓝星池“他现在如何?”
他现在如何………
蓝曦臣收敛去了笑意,一时没有回答。蓝星池此刻最怕他这样的反应,一下子就慌了:
蓝星池“兄长,请你告诉我……”
蓝曦臣叹了口气,端起栀子花茶轻抿了一口,香甜的气味顿时充斥了
口腔。他抬头,看着蓝星池,道:
蓝曦臣“我今日,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蓝星池猝然睁大眼睛
蓝星池“兄长?”
蓝曦臣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毫不拐弯抹角,上来便直奔主题道:
蓝曦臣“星池,你是不是心悦江辞?”
面对如此直接明了的问题,蓝星池也没有片刻的怔愣,毫不犹豫道:
蓝星池“是。”
蓝曦臣轻笑了一声,道:
蓝曦臣“忘机所猜,果真不假。”
蓝星池没有说话。他一直在等待着蓝曦臣说一些江疏影的下落,别的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蓝曦臣感觉,看见蓝星池,就如同看见当年的蓝忘机。当年乱葬岗被围剿,而蓝忘机不能救自己心悦之人的性命,那种感觉,就如同现在的蓝星池无异吧。
但相比起蓝忘机,蓝星池的相思更是蚀骨。他连江疏影的下落都不知道,他甚至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原来惦记一个人,也能到如此疯魔的地步。
蓝曦臣面色不复往日的温柔,有的全是少有的严肃。他说:
蓝曦臣“为了江辞,你是否能做到与天下为敌,与道义背离,沦为一个千古罪人?”
蓝星池面色骤然冷了几分,反问道:
蓝星池“兄长难道也觉得,江辞其人,绝非善类?”
蓝曦臣“没有”
蓝曦臣“仅凭一个身份,证明不了什么。世上哪来绝对的正恶呢,我只是单纯地问一下而已。”
蓝星池听此,收敛起了几分冰冷,道:
蓝星池“兄长,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我对江辞绝不是一时兴起,我对他的感情,是真心实意。”
蓝星池“所以,我相信他,哪怕与天下为敌,与世道背离,沦为一个千古罪人,就算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终生无悔。”
蓝曦臣没有立刻回复,而是低头陷入了沉思。须臾,蓝曦臣才笑道:
蓝曦臣“我知道了。”
说完,站起身便朝着门外走:
蓝曦臣“今日到此为止吧,我就先走一步了。”
蓝星池喊住了他:
蓝星池“兄长!你还没告诉我江辞他怎么样了!”
看来,蓝星池是认真的,蓝曦臣想。可是这件事对他来说太残忍,他不能说……
蓝曦臣苦笑一声,道:
蓝曦臣“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说完,他推门走出琴室,雕花门在他身后关上,结界再次被落下。
一切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