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害

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我醒来的时候是龙凌天和顺公公已经离开寝殿了，静默在旁边的小新见我没有睡下去的念头，就唤来帷帐外等待伺候梳洗的宫女，并开始为我梳头。

“小主，御前的木姑姑刚才来传话，说是一会皇上会来与小主一齐用膳。”

小新今日倒是比往前沉默许多，我有些好奇，问道她近几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为我点好青丹色的蝴蝶兰花钿，回答我说：“奴婢心里哪能装得下什么事啊，只是昨日按照小主的吩咐给芫贵人送糕点的时候，似乎是扰了她午休，被她的宫女呵斥一顿赶了出来，可是奴婢刚过去的时候那屋子里还有人在讲话呢，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睡下了。”

“许是和别宫娘娘说话罢了，她之前还是美人时便和万琳琅对阵的那气势你又不是没见过，后来还是贤贵妃出面才化解了这一风波，只当她孩子心性，别往心里去。”

“可是….奴婢总感觉…..总感觉…她对小主不是真心的。”

“你这小丫头，总见你平日里腿下生风似的，今日倒觉得你长大了，反倒总为我操心起来了。”

小新一听这个就败下阵来向我求饶，我用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并让她扶我起来去更衣。但小新的嘴里仍忍不住嘀咕，

“奴婢就是觉得之前小主和何才人那件事，才想提醒小主的，小主现在就嫌奴婢多嘴啦？不知道小主那日做了这统管六宫的主子的时候，要多嫌弃奴婢这碎嘴呢！”

“好你个小新，倒是油嘴滑舌起来了，等那日我必得回了皇上，把你许了人家，看你还怎么经常在我身边调皮。”

我用食指轻点抹唇用的绛纸，趁小新不注意时在她右脸上轻轻一勾。

“小主，愈发顽皮了，哼~奴婢再也不理你了。”

我和小新就这么嬉闹了一阵，没有发觉殿外人的到来。

“小轩窗，正梳妆，朕的寝殿里原是这样一幅静谧祥和模样。”

龙凌天今日下朝又见了几个机关要臣，所以晚了些，本以为要让他的穆卿多等几刻，却恰好赶上这主仆两人在殿里讲着悄悄话，他玩心大起，嘱咐顺公公的人就停在殿外伺候，并独自走进来殿内。

见龙凌天到来，我和小新赶忙跪下行礼，龙凌天让小新扶我坐下，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腹部。

“起来时见你睡的正香，就没让他们叫你。”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子接触我肚子里这个未诞生的新生命，那样柔和，那样美好。

“未能服侍裕郎洗漱更衣，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他抬头起来，温柔的目光垂帘着我，“昨夜抱你回来时见你那样疲惫，就知肚子里不知是怎样活泼的一个皇子呢。”

“裕郎只喜欢皇子吗？万一臣妾生的是公主呢？”我不依不饶，继续打趣着他，倒让他慌起来赶紧解释。

“朕不是偏心皇子，只是皇子像你些好看。”

我娇哼一声，“裕郎也会偏信民间传闻。”

他心情大好，一改刚才进来时眉中带忧的模样，并牵起我的手一齐到前殿去用膳。

本来准备用膳之后就回忘忧宫中去，龙凌天截住了我的话语，说秋老虎凌厉，他打算把近期的折子以及会见内阁大臣一系列的政务都挪去蓬莱台处理，而随行的妃嫔只带了我和芫贵人。

他提起起芫贵人时候总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她性子活泼些，就像上春园里御鸟司养的那几只文鸟，不过也有好处，正好给你解闷。”

“等会让你身边人回去给你收拾东西，朕一会要去尚书房批些折子，不知道穆卿可否为朕研磨。”

我欣然应下，并嘱咐小新回忘忧宫去收拾一些行李，再到圣乾殿来，小新扶我走到尚书房后就带着随行的宫女往回忘忧宫的路上走去，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候后，一个面熟的小宫女从拐角处走来，并朝她行礼。

“参见小新姑姑，奴婢是针工局的小梅，李婕妤娘娘在针工局做了些给穆昭仪保暖的衣物，问可否麻烦小新姑姑走一趟针工局，想在临行前请姑姑一并带上。”

“在此谢过李婕妤，你是针工局的？以前好像从未见过你，罢了，你们先回忘忧宫去收拾东西，我去去便来。”

小新让身后的宫女先回忘忧宫，针工局离这里也不远，往返半柱香的时间便够了。

“是。”宫女们不敢造次，她们不一会就回到了忘忧宫中，见李婕妤正带着人捡着落下的梧桐树叶，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搬着东西，李婕妤旁边的访琴好奇地开口问道他们这是要去哪。

有个好事的小宫女回答了她，“多谢访琴姐姐的关心，我家小主圣眷正浓，自此是跟随皇上去往蓬莱台。”

访琴看出这小宫女话中带刺，不想计较，但还是继续追问了一句，“小新姑姑呢，她没有随你们过来吗？”

“小新姑姑去针工局拿您给穆昭仪准备好的衣服了。”

“什么衣物？”李婕妤本就站的不远，她走过来问道。

小宫女此时倒是疑惑起来，“就是婕妤您在针工局为穆昭仪准备的衣物呀，奴婢刚才还好奇怎么婕妤您此时却从针工局回来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李婕妤却在此刻机敏的反应过来。

“她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宫女被李婕妤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脑子里仔细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往殿门外指了一个方向。

“访琴，你跟我走，另外，让觅画去禀告贤贵妃，就说是本宫进宫时皇上赏赐的红玉珊瑚簪和这月领来的月例不见了，请她及时关闭六宫宫门缉拿盗贼。”

…………………………

“小梅，我们不是要去针工局吗？怎么你带我绕了这么久的路？”

秋季虽然大多时间都是凉爽的，但现下却有着说不出的闷热，天气阴沉沉的，空中开始飘下细细的小雨丝，这种阴郁的气氛让小新的心中无端地有了一丝担忧，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留下来的汗珠，勉强能看清面前人的样子。

小梅没有回复她，自顾自地走着，小新正准备拍拍那人的肩膀，却不想身后的人突然出现，不见影踪的铁针在空中滑过一道笔直的轨迹，似细雨一般，毫无声息的没入小新的头部，她反应虽快，但还是没有逃脱被命中的厄运。

“好了，已经解决了，引李婕妤过来，请君入瓮，按照辛夷姑姑的吩咐，进行下一步行动吧。”

………………………………………

用完午膳后，芫贵人也到了，她穿着件青织金妆花缎袄，衬的小脸莹白如玉，外搭着一件水碧色璎珞纹缎袄，又觉得太素净，便又加了杏黄色腰带，看起来倒是格外的清爽，她向皇上行礼，对我俏皮地眨眨眼睛。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姐姐请安。”

“往常朕召你来的都是格外的早，今日怎么迟了这么久？”

龙凌天放下古书，望着站在我们面前的俏佳人。

“臣妾听闻蓬莱台凉爽夜晚却难免有风邪侵入，特意为穆姐姐带来些保暖的衣物，但外面刚才正下小雨，臣妾送给姐姐的东西，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便在青澜阁等雨停了再来。”

望着龙凌天许久未让芫贵人坐下，我站向前去为她解围，“多谢妹妹，妹妹自初入宫时到现在出落大方，倒是姐姐从未对妹妹如此细心，惭愧惭愧。”

龙凌天把手上的书翻了一页，示意芫贵人坐到旁边的楠木凳子上去，又让顺公公为我搬来靠椅扶我坐下，朝我会心一笑。

“你的小心思倒是多得很，不枉你对你穆姐姐有这份苦心，重阳过后便晋你为——婕妤吧。”

芫贵人欣喜，却仍克制着，她看我一眼眼里尽是感激之情，朝皇上跪下行礼，我心里倒是想起小新对我说的话来，等小新回来我定要告诉她是她会错了意，芫贵人与我是情同姐妹的。

小新呢？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这时顺公公从外面进来，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龙凌天看了眼我，还是继续陪我聊天，他的手搭在右腿膝盖上摩挲起来，殿内的气氛也不再如刚才那般活跃了。

许久，龙凌天摩挲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他谴人将我和芫贵人先送去蓬莱台休息，并道内阁中还有些事，去处理了便来。

不知为何，我望着面前的人，却感觉到阵阵的不安，但却察觉不出发生了什么，只能微笑点头。

蓬莱台此处确实是清凉之地，晚膳是芫贵人陪我一齐用的，她见我吃的太少，便提议到池塘边去散步解闷，走之前还不忘让吕儿为我披上带来的披风。

细密如银毫的雨丝轻纱一般笼罩天地，雨露拂吹着挺秀细长的凤尾竹，汇聚成珠，顺着幽雅别致的叶尾滑落而下，水晶断线一般，敲打在油纸伞上，时断时续，清越如仕女轻击编钟。

“姐姐你看！金色的鲤鱼。”

我随芫贵人的目光看去，蓬莱台旁边的池塘里有几十条活泼乱跳的金红色鲤鱼，它们总是在清澈的水下游来游去，在夕阳光辉的照耀下，鳞片上闪着银光，鱼儿摇头摆尾地在水里踱来踱去，好似在寻找食物。

“你看那鱼儿，倒是比我们这些人自由多了。”

我望着这些环绕水中的鲤鱼，想起从前和穆嘉儿姐姐一起泛舟湖上的场景，如今却不知她身在何方，此情此景，更加重了我对她的思念。

芫贵人觉得好玩，向在这里扫洒的宫人要来了鱼食，往水中抛去，那些金红色鲤鱼发现前面有食物飘荡，便争先恐后快马加鞭地冲上前去，一口咬住食物，向水底游去，一边游一边还吃着自己得来的战利品，这时，其它的鱼也围上来，东拉西扯地抢食物，有些鱼儿直接抢食同伴嘴里的鱼食，咬断了其他鱼儿的鱼鳍，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夕阳的光辉灿烂还是飘散的血色弥漫了。

“身为动物都要如此争夺，何况是人呢，得到后再失去，远比一无所有要痛苦的多。”

芫贵人正起劲地看着池中的一幕，她与我对视一刻，继续说道。

“姐姐莫要反感我这句话，我母亲去的早，祖上虽是士族却在党争中没落下来，因为她的母家，母亲去世时连嫡妻的牌位都不得扶进府里祖祠，之后这府上便是庶母当家，我那庶出的姐姐倒是长的一副好皮囊，可惜未及笄便感染风寒死去，不然这进宫面圣的机会也轮不到我，所以有次感慨一番，要想在这世上活着，便得争，斗，不然便没有东西留给自己了。”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我们只能尽可能地守护身边人平安，真到了力尽之时，故去的人想必也不愿意责怪我们。”

见她活泼背后却有这样凄凉的身世，我握住她的手安慰她。

“姐姐莫要这样想，姐姐入宫五年不到便已是昭仪，待生下皇子便可是一步登天，况且皇上对姐姐青睐可佳，这样炙手可热的身份，是妹妹一辈子也求不来的，可见，妹妹以后还得仰仗姐姐呢。”

我没有回应她，不知不觉中，鱼食已经被芫贵人洒完了，她轻拍手掌，抖落手帕上的颗粒，笑着望向我，

“那我先去取些鱼食来，吕儿，照顾好穆昭仪。”

吕儿扶我去亭中坐着等待芫贵人回来，旁边走来几个洒扫的宫女，蓬莱台离后宫中实在太远，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只以为我是失宠的妃嫔，便不忌讳我的存在，悄悄议论起来，左不过也是宫里的闲话，倒是让我想起来那些故人，我默不作声，静静听他们说下去。

“你们听说了没有，好像忘忧宫死了个小宫女。”

“什么小宫女啊，好像是穆昭仪身边的小新姑姑，皇上大发雷霆，贤贵妃现下已经下令关闭六宫彻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