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旧梦下

一辆低调又不失奢华的马车，缓缓从雍城西城门而过。

穿过长街，往雍城城中心而去。

若路上行人仔细看，便会发现驾驶马车的马夫竟是望月楼不常露面的老板柳诗韵。

能让望月楼老板柳诗韵亲自驾车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而是让整个姜国百姓都为之津津乐道的彭城王世子韩衍。

韩衍容貌惊为天人，堪称邺城第一美；家世显赫，文武双全，英年才俊，又有从龙之功傍身。

是姜国所有待字闺中的小姐们心仪的夫君。

可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在寒冬腊月，冒着风雪，不远千里从皇城邺城赶来小小的雍城。

为的只是去雍城的商贾之家钟府。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等到了钟宅大门前，缓慢停下。

“公子，到钟宅了。”马车外传来柳诗韵的声音。

很快，马车帷幔被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撩开。

紧接着，韩衍从马车里露出身影。

在看到钟宅略显萧瑟的大门时，韩衍俊美的脸上露出微微疑惑。

“公子，我扶你下马车。”柳诗韵见韩衍停驻不动，不由说道。

韩衍目光从钟宅大门上移开，看向柳诗韵道，“不用，我还没病到需要搀扶的地步。”

说完，韩衍缓缓走下马车。

等站在地面上，韩衍更加直观地看向面前的紧闭大门的钟宅，神色愈发疑惑。

“公子，我去敲门？”柳诗韵试探地问。

韩衍摇头，随即迈开步子，走向钟宅大门前。

等到了大门跟前，韩衍伸手，轻扣大门三声。

却不见又动静。

“不应该啊，钟宅好歹是雍城首富，宅子里不该一人都没有。”柳诗韵站站韩衍身后，疑惑说道。

韩衍也知道不应该，钟宅里他比柳诗韵还熟悉，他曾住在钟宅几天。

于是，他又抬手欲敲门。

可就在此时，大门里传来动静，紧跟着，大门被缓缓打开，从里面露出一个身材佝偻的人。

那人抬头，面上尽显苍老和悲伤，浑浊的眼睛看着韩衍问，“公子是...”

韩衍眉心微微一蹙，若没记错，这人是钟宅的老仆人。

他住在钟宅时，忠叔与他之间也见过面。此刻，忠叔容色尽显沧桑，竟然没认出他。

“我家公子是打邺城来的，想来拜见你家少爷。”柳诗韵见韩衍未出声，便替他答话。

忠叔听了柳诗韵的话，一双浑浊的眼睛这才仔细打理眼前的韩衍。

半晌，面色微微颤抖，说道，“你，你，是林殊。”

‘林殊’ 这是韩衍在雍城时用的化名。

“是。”韩衍点头。

谁知韩衍说完，忠叔面色颤抖的更加厉害，“你，你来晚了，来晚了。”

韩衍眉心紧蹙，“什么意思？”

忠叔没有回答，而是让开路，“林公子请进吧。”

韩衍踏步进到大门内。

“我带公子去看...小少爷。”忠叔说话间，人也佝偻着身子向前走。

韩衍跟上忠叔的步伐。

柳诗韵也紧跟上韩衍。

三人一路无话，穿过重重院落，最后停在一处院门前。

当看到院门上挂着白布时，韩衍神色一怔。但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不敢置信，又夹杂着自身察觉不到的悲伤。

“林公子，小少爷去了，你...还能见他最后一面遗容。”忠叔声音悲切道。

韩衍一言不发，停驻在院门前好一会儿，直到柳诗韵关切地唤他“公子”，才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尽头，是黑白的灵堂。

灵堂中央，放置着一副棺材。

在看到棺材时，韩衍不自觉的加快步伐，急急地走向前去。

当到了棺材才，韩衍看到了棺材里躺着的人儿。

正是他此次来钟府要寻的人，钟家小少爷钟离。

钟离躺在棺材中，闭着眼睛，脸上没了韩衍记忆中生动的神情。

安安静静的，毫无生机的，就那么躺着。

韩衍伸出几乎有些颤抖的手，想要去碰一碰钟离的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

但还没碰到，便听到又脚步声走来。

韩衍抬眸，看到了钟府的家主，也是钟离的大哥钟期。

“林公子怎么来了？”钟期的声音里带着不欢迎的冷漠。

韩衍声音沉哑道，“我来自然是为了钟离。”

“哼，林公子当初不声不响的离开，现如今何必做出一副情深模样，子瑜他看不见。”钟期冷声道。

天底下估计没人敢如此态度对待韩衍，即便是皇帝也是客客气气的。

但韩衍却没有怒意，因为他心中早已被铺天盖地的悲伤淹没。

倒是韩衍身后的柳诗韵，紧皱眉头，“钟大公子，我家公子是感念当初钟小公子的厚爱，今日特意...”

“子瑜不需要！当初是子瑜眼力不好，对林公子一往情深，至死都念念不忘。但既然子瑜已经去了，往日恩情一概散了。”钟期毫不留情道。

柳诗韵正欲争辩，却听韩衍已经开口。

“钟离待我的情意，钟大公子怕是无权干涉，更不能替他做出消散过往的决定。”韩衍声音沉哑中又带着几分威严。

钟期心中怨愤已经发泄，再无精力多说，“我不与你争辩这些。”

“既然如此，还请钟大公子同意我...送他。”韩衍声音沉哑的厉害。

“可以。”钟期颔首，随即缓缓走到棺材前，低头看着躺在里面的钟离，神色尽显温柔，眼底却是怎么也遮掩不在的悲痛，“子瑜，他来看你了，你且安心...去吧。”最后两字，几乎用尽了钟期的全身力气，说完人也不由扑在了棺材上，瞬间泪流满脸。

钟离的丧仪并未大办，来送葬的人不多，却每个人脸上都是悲痛欲绝。

唯有韩衍，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尽的冰冷，让人不敢靠近。

待丧仪结束，坟墓碑石立好，客人散去，只有韩衍站在钟离坟墓前一动不动。

突然，天空飘起雪花。

大朵大朵的雪花静谧无声的落下，白了钟离的坟头，也白了韩衍的头发。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韩衍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钟离读这段话时的神色，稚嫩的脸颊上半是羞涩半是开心，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含着深情，凝望着他。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来着？

对了，那时他想的是，等他回邺城结束彭城王府的劫难，便要来雍城，满足钟离的心愿。

可惜，钟离没等到他，可惜他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