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等钟期离开后，钟离笑着的脸渐渐变得凝重，他昏迷的这两天，好像是做了个梦，醒来依然能记得清晰。

梦里他梦到了自己的一生，或者是半生。毕竟在梦里，他只活到了弱冠之年。

可是梦里又有许多模糊之处，只有一些片段，却足够印象深刻。

他能记得他生辰那日，大哥带他在城门口施粥，没过几日，也是大雪连天，青禹湖被封冻。他同样是病了许久。

等到除夕过后，正月十五才堪堪能出门。

梦中钟离和一群年龄相仿的朋友一起去看花灯，在望月楼中遇到了他一见倾心之人，那人美的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明明是个男子，却有女子一样姣好的面容，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迷的他愣在原地。

就在他呆楞的时候，一旁的友人笑着说：“子瑜，这一位你就不要肖想了，他可是望月楼里唯一一个可以随意接客的人，除非他想，否则再多钱也不放在眼里。”

望月楼虽是酒楼，生意却比雍城内所有酒楼生意要好，原因无他，只因为里头有些常驻的雅妓，且都是长得漂亮且身怀绝技。

比如钟离经常点的秋月，一手琵琶弹的出神入化，堪称一绝，人也是望月楼最美的。也有些男子，在望月楼买艺，比如琴弹的很不错的明月。

据说望月楼的主人是皇城来的，之前在皇城也是卖艺为生，后来嫁了个有钱的夫婿，丈夫死后，来到雍城开了这家酒楼。

虽然客人只要有钱，可以随意点雅妓来奏乐助兴，却不能动手动脚，做些下流勾当，否则酒楼的老板会遣人把客人打走，下手极狠。

能来望月楼的人非富即贵，能点的起雅妓的人，更是有些财力，在雍城绝对排的上号。

不过，被打的人却没有一个敢来滋事的，连雍城官员也无人来寻问，众人只知望月楼背后一定有权贵相撑，却不知具体是哪方神圣。

看着逐渐登上楼的男子，钟离眼神一直追随而上，直到看不到人影，才问：“我怎么从未见过他？”

友人解释道：“霁月公子是年前刚来的，那会儿你正在家修养，当然不知道，据说他来望月楼后，只招待过一位客人，这人你应该熟，就是前年一直住在你家的赵大夫。”

“赵大夫？”钟离不由的怔住，想到赵大夫那张脸，四十左右，留在山羊胡，除了医术高超，在雍城鼎鼎有名，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别说你疑惑，所有人都想不通，有些慕名而来的人，价钱都开到天了，霁月公子也没应过，不过他一直住在望月楼，幸运的时候，能打个照面。”友人叹息着。

自钟离遇到霁月后，一直念念不忘，甚至试图花钱点他，开出有史以来最高价，得到的回应却是霁月公子不见客。

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下，钟离在青禹湖的岛屿上碰到了霁月，才得知他的名字，霁月公子只是雅称，他叫林殊。

更是知道了林殊家里遇到困境，才被迫留在望月楼。

钟离更是心疼起林殊来，后来花重金为他赎身，甚至给他买了处宅子。

梦里的钟离几乎每日都要去林殊的住处小坐片刻，给他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可林殊对他一直冷冷清清，甚至都不愿正眼看他。

钟离自小家教严，更做不来逼迫林殊的事情，只是一味的对林殊好，甚至林殊出门，也从不过问。

只要林殊喜欢，或不经意间提起，钟离总是想办法把东西送到林殊眼前，只为夺他一笑。

再后来，梦里的事情逐渐模糊。

直到钟家破产，钟离的大哥钟期入狱，钟离心急如焚，四处奔走，求人周转，没过多久就病倒了。

等钟期被放出来时，钟离已经病入膏肓，他那时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住在雍城西郊宅子里的林殊。

有一天，他拖着病着的身子，去往林殊的住处，却发现已经是人去楼空，林殊早已不辞而别，甚至没留下只言片语。

那时，钟离终于撑不住了，口吐鲜血，昏迷倒地。

钟离死时，也只刚刚及冠，甚至没有精力行及冠礼。

回想起梦里死的那一刻，大哥钟期眼角的那滴泪，钟离不由地心里一痛。

在钟离看来，梦里的一生，最难过的是疼爱自己的大哥遭遇牢祸之灾，即便他真的不幸死去，他也不想看到大哥如梦里一般难过。

更何况，他在梦里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连手都没牵过手，一想到这里，钟离只感叹他真真是做了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