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盛如兰（六）

我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就在方思明切下赵富贵头颅的那一刻，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屋内这个冷艳的少年的脸庞。我依旧能清晰的记起方思明那双来自地狱的红瞳，如同业火般在夜里悲鸣，他的眼中流出两道血痕，映照在他原本就妖冶的脸上显得更加可怖。

不一会，外面便开始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而方思明对这些都视若无睹。他一手提着赵富贵的脑袋，一手提着从家仆那里夺来的钢刀，见人就杀。

鲜血染红了他那一头银发，雨水浸湿了他硕大的外袍，好像老天爷都在叹息着这个少年无法逆转的命运。

眼前这个少年，他好像是一个漩涡，让人控制不住的想了解他，他身上的哀伤气质，让人忍不住对他生出一种悲悯。他瘦弱的肩膀上所背负的，仿佛是一个倾覆天下的秘密。

风呼啸的卷起他的外衣，他如同一只单翅的黑色蝴蝶，飘摇孤独的伫立在天地间。又如同一块漆黑的墓碑，立于乱岗之中。我后来遇见过很多人，正气凛然的也好，恶毒可恶的也罢，还有一些凄凉的，甚至是可怜的人。却再也没有一个如他这般，仿佛身兼神明与夜叉的双重化身，既凄美动人又冷血可怖。

“哈哈哈哈哈，你看到了吗赵班主。你一手经营的富贵班，就这样完了。”方思明提着赵富贵的头嘲讽到，看着赵富贵的死前扬起的嘴角，方思明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转瞬又化为恨意，将赵富贵的脑袋往天上一扔，发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暗器。一声巨响后，赵富贵的脑袋便如同烟花般在天上炸开了花，脑浆，眼珠，耳朵都炸的四处飞溅。

“哼，什么男欢女爱，什么欲望无边，对我而言，都及不上我义父的一根汗毛重要。”方思明嗤笑道

他看向我，目光冷峻而孤傲。

“三藏死了”

“你胡说”

“他原本是我义父以前的奴才，他根本不姓叶，他原姓洛，后来因为误杀了人而隐姓埋名流落在乡间唱戏。而被他杀的那家人姓叶，当时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不要说了……你就是想骗我，让我去你们那个什么万圣阁”

方思明目光变得悲哀起来。

“世界上原来不只有我这么一个傻子”

他丢给我一个包裹，“你自己看吧”

我拆开包裹，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师父写的，另一封是来自一个叫做风莲月的女子。

我颤抖着拆开了第一封信，上面写着

“盛兰亲启

盛兰，是师父对不起你，师父这辈子最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你的父亲，第二个就是你。当年我与你父亲同在一处当差，没想到师父一念之差贪图十两文银，竟失手将叶大哥杀死。你的母亲当时刚生下你还不足满月，在得知叶大哥的死讯后跳井自尽。当时你母亲并不知道叶大哥的死因，竟将尚在襁褓的你托付给我。当时我悔恨交加，自是对你尽心竭力。只是天道轮回，没想到我当年贪图的文银上面沾有慢性毒，虽及时发现但已经患隐疾在身。如今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只靠一口气吊着。师父死不足惜，可怜我的女儿，当年我贪图的十两文银有三两藏在了你师妹丫头的房间里，没想到如今她越长越大，身上逐渐也出现中毒的反应。都是师父造的孽，丫头是无辜的，如今之计，只有靠主人万圣阁的仙药来治。主人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永远保守圣药的秘密，你好好配合他们，他们一定会把你捧成天下第一名伶，丫头也就有救了。就算师父求求你，求你救救丫头吧。

洛三藏绝笔”

看到这信，我竟不知道哭还是笑。这算什么？哀求？还是心疼我？我爱了十五年的师父，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他，我以为他真的是真心待我，却发现原来都是假的。真是可笑。

我又颤抖着打开了第二封信，

“盛兰孩儿亲启

相信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亲已经不在了，不过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悲伤。洛兄弟是你父亲最好的朋友，有他照顾你，娘放心。孩儿，娘也想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只是娘爱你父亲胜过一切，若是让你父亲在黄泉等我如此之久实在让我寝食难安。我相信，等你长大了找到属于你的那个良人，也就会明白娘今日所做的决定。

风莲月绝笔”

我突然觉着自己无比的悲哀，十五年了，我第一次，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原来有一个叫风莲月的女子是我的母亲。只不过她却没有尽过半点母亲的责任。

我望着方思明，反问道

“你就想给我看这个？”

方思明冷漠的说到

“你现在知道你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你还想回去找他？”

我摇了摇头，我太累了，我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就好像让我一夜之间将世间的所有离合悲欢演遍一样。一瞬间的大喜大悲竟让我有些大彻大悟起来。

我走到方思明身边抱住了他。

“你在做什么”他一把推开了我

“我想抱抱你”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杀了”他一脸厌恶

“我信”我轻声说道，又抱住了他

他没有再挣扎我，也没有再说话，任由我抱着他。雨水打在我们身上，我的黑发与他的银发相互缠在一起，我的白衣裹在他的皂袍中若隐若现。

他的身上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还有一种迷迭的香气，酝酿在空气中轻吟着死亡的哀曲。

很多年后我在江湖缥缈录中看到了这天的记载，四月十三日，风雨大作，天下第一梨园，江南第一黑市——富贵班，一夜之间被屠数百人。杀人者，仅为一十五六岁少年。其为何人，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