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晕头转向地从三世镜里跌出来,累得一根手指都懒得动。
尽管第三世的时间很短,但一直在战斗,这种疲惫是第二世的等待无法比拟的。
“不错!领悟了剑意,没白白进三世镜。”蔚无怏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笑意和同样的疲惫。灵玉抬头愣了一下:“师父,你怎么…”
眼前的蔚无怏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和他前几天神采奕奕的模样大不相同。
“你以为这活儿是这么好干的?”蔚无怏哼了一声,手指一点,将黯淡无光的三世镜收回玉瓶之中。
在法宝里创造出一个真实的世界需要多少灵气?灵玉不知道。事实上第二世的时候,三世镜的灵气就已经用尽了,哪怕有聚灵阵时时补充都来不及,第三世一直是蔚无快用自身的真元支撑着。
“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蔚无快精神不济,没心思训话,朝她挥了挥手,便闭目调息了。
灵玉勉力起身,行了一礼:“徒儿告退。”回到自己的屋子,灵玉瘫在床上不动了。疲惫极了,却也兴奋极了。
剑意,她终于领悟剑意了!
过了这一关,她就是名副其实的筑基剑修了!
灵玉乐了半天,实在太累,干脆也不打坐了,直接埋头睡觉。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可以不睡觉,但睡觉永远是最本能的休息方式。一觉睡到大天亮,灵玉收拾一番,去见蔚无怏。
蔚无怏的精神已经恢复了,看她进来,指了指茶炉,什么话也没说。灵玉很自觉地去泡了茶,端过来:“师父请用茶。”
蔚无怏很满意她的识趣,饮了一口,问道:“感觉如何?”
灵玉笑嘻嘻地问:“师父是问通过三世镜考验的感觉,还是领悟剑意的感觉?”
“瞧你得意的。”蔚无怏瞥了她一眼,搁下茶杯,“筑基剑修领悟剑意再正常不过。你要领悟不出来,为师就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个徒弟收得对不对了!”
灵玉一本正经:“师父,适当的鼓励有助于树立信心。”“…”蔚无怏哼了一声,“厚脸皮。”
灵玉也不在意。她有点儿摸到这位师父的性格了,在他面前完全可以大胆一点儿,畏畏缩缩的反倒惹他不喜。
师徒俩闲扯几句。蔚无怏再次道:“有什么疑问快说,为师时间不多。”灵玉正了脸色,问:“师父,如果我通不过第三世,您真的会看着我死在里面吗?”
“生死一瞬,要么被击溃,要么被激发出潜能。你虽不是大家子弟,可一路走得太顺,这种经验正是你所缺乏的。”蔚无快神情淡淡,“如果你被击溃,那只能说明为师看走眼了。”
“……”真是冷酷的回答。灵玉相信,如果当时她没能领悟剑意,蔚无怏真的会看着她死在三世镜中。
她倒不觉得失望,师徒不同父子,感情需要培养,拜师未久,没理由要求蔚无快对她多好。同样的,她对蔚无怏也是如此,除非感情日深,才会发自内心地尊敬。
“那三世镜里遇到的那些人,都是真的吗?”
蔚无快兴致缺缺地答道:“说真是真,说假也是假。那些人是三世镜虚幻出来的,但拥有真实的喜怒哀乐。”
“……这就是高阶法宝?好神奇啊!”灵玉满脸羡慕。
蔚无怏却无半点儿喜色:“三世镜还不成熟,只能骗骗你这样的小辈。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朝一日,培养出器灵。”蔚无怏懒得向她解释这个问题,说完了一瞪眼,“你有完没完?尽关注旁枝末节。为师问的是你自身的感悟,你倒好,反过来了!”
灵玉摸摸鼻子,忍不住又问:“师父,第三世那些人跟现实里一样吗?"蔚无怏额角青筋跳了一下,终于没忍住,怒而拍桌:“既然你没什么好问的,那咱们就继续!”
“师父………”灵玉一句话没说完,蔚无快已经将三世镜唤了出来,手指一点,又把她扔了进去!
得罪师父的下场很惨,得罪小心眼的师父下场更惨!
只是多问了一句,灵玉就被折腾得半死不活。蔚无快把她扔进三世镜,好不容易出来,没隔两天,又把她扔进去,如此反复…
一年时间,就在不停地进出三世镜中过去了…
灵玉觉得,这一年自己过得好像一百年那么长。要知道三世镜会迷惑感官,真实时间是几天,它能让人感觉过了十几年。
第一次灵玉在三世镜中度过的时间不长,也就个把月。第二次就惨了,三世镜直接抹掉了她的记忆,让她以为自己是那个世界的人,经历人世悲欢,直到死去的那刻才脱离出来,恢复记忆。
这一年间,她进进出出三世镜十来次,扮演过各种各样的角色,经历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不拘于修士还是凡人。
有深闺千金,有农户贫女,有江湖女侠,有沙场女将,或是恩怨纠缠,或是受尽欺凌,或是历经风霜,或是忠义难全。
凡人的一生或许短暂,但其中恩怨纠葛、情义交缠、利益盘错,却比修士丰富得多。
而修士的人生她经历得更多。有默默无闻的散修,有平凡无奇的门派弟子,有备受欺凌的家族子弟,有一生追求仙道却因天资裹足不前的求仙者,有天资非凡举世震惊的天才,有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隐忍之士,有陷身魔门始终不得挣脱的魔道修士。
这样的经历太过沉重,两三次之后灵玉就心生惧意,不愿再入三世镜。可是蔚无怏完全抓到了她的软肋,丢出一堆珍贵的矿石,告诉她,这些就是能把坎离剑精炼升阶的材料,她进一次,就给她一颗。
灵剑升阶之事,钱家乐早就给她补过课了,剑修终其一生,都要在不停地寻找材料中度过,以求将本命灵剑的威力提升到极致。
蔚无怏丢出来的矿石件件都是珍品,没千把灵石拿不下。最终灵玉没能抗拒这样的诱惑,悲愤地同意了。
一年之后,灵玉终于将这些矿石全部收入囊中,打死也不进三世镜了。蔚无怏也折腾够了,他自己也累得够呛,三世镜的灵气不足,一直是他用自身的真元补充,所以也没坚持,放过了灵玉。
“师父,我觉得我已经很老很老了,怎么办?”从三世镜出来的第二天,灵玉跑去找蔚无怏,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蔚无怏很淡定:“什么老不老的?为师活了三百岁,也没觉得自己老。”“您进过三世镜吗?”灵玉问。
蔚无怏手中茶杯一顿,咳了一声,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道:“好了,你只是一时间分不清虚实。这段时间别窝着了,多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您是指出山门吗?”
“就你这样,也出山门?”蔚无快斜视的目光充分地表达出他的郢视,“好歹把你的剑提到中品吧!”
灵玉已经被他打击到皮厚无比,一点儿也没受打击:“哦,您的意思是出洞府走走,先把剑精炼了?”
蔚无怏略一思索:“精炼灵剑是一方面,还有其他的也不可松懈。经过三世镜的磨炼,你道心这块算是补上了,不过筑基之后,按理要有一段时间稳固境界,这个你还没做。另外,你炼气期的功法也不适合再用了,拿我的令牌去万法阁挑一本,然后出洞府走走,结交些同门。这样既能把你拉回现实,也能开阔眼界。”
灵玉扳着指头算了算,总共四件事。“是,师父。”
蔚无怏把令牌丢给她:“功法选好了,拿回来我看看,然后为师就要闭关了。”
“啊?”灵玉大惊,“师父,你闭关了,我怎么办?”
“没有为师,你修炼不了吗?”蔚无怏视的目光又来了,“师父不是让你靠的……”
“是让我伺候的!”灵玉补上后一句,惹来蔚无怏想骂又想笑的一个瞪视。
出了蔚无怏的修炼室,灵玉没有耽搁,直接去了万法阁。
因为她拿的是蔚无怏的令牌,万法阁的执事直接报到了妙法长老方入微那里。
“程师妹,请随我来。”灵玉没等多久,便有执事奉命前来传唤。灵玉拱手:“多谢师兄。”
万法阁的构造与其他各堂都不同。问道宫旁边那个,收藏的是普通炼气、筑基弟子的功法,顶多算是分堂,方便诸多低阶弟子。真正的绝项功法其实收藏在另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在主峰太一殿下方的山体之中,上面就是护山大阵中枢所在,堪称整个太白宗防卫最严密的所在。
当然理论上还有一个比它更严密的地方,那就是宗门库房,它直接掌握在掌门手中,只有元婴修士才知道位置。
灵玉在执事的带领下从隐秘的入口进去,拐进一条窄道,尽头便是妙法长老坐镇之地。
妙法长老的职责与其他各长老也有不同。无论是掌管庶务的问事长老,还是打理药园的百草长老,职责主要是管理,妙法长老却是镇守。丰富的典籍收藏是大宗门的底蕴所在,不容有失,需要一个人长期镇守。
所以,妙法长老的修为也是各长老中最高的,其他长老不是初期就是中期,后期都少见,她却是结丹圆满。
“方师叔,程师妹带到。”执事的禀报声,打断了灵玉的思绪。里面传来一个温和低婉的声音:“让她进来!”
石门打开,灵玉迈了进去。
这是个十分简陋的石室,不过三丈见方,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石案,石案后的蒲团上坐着一名面容平和的女子。
与大多数高阶女修一样,她面相年轻,不超过三十岁,美貌不及丹锦和凌霄,却有独特的平和宁静的气质。身上穿着太白宗结丹长老的服饰,样式简单的素白长袍,点缀着少少的竹青色,显得清灵无比。
太白亲的门派服饰出了名的飘逸,尤其女弟子,公认的沧溟第一。炼气时，灵玉嫌它太女气，穿不上身；筑基以后，浣织局送来了多套备选，有相对简单的，她才穿了。
说来奇怪,太白宗的女修越高阶穿得越简单。大概高阶修士已经不用衣服来显示自身的飘逸仙气了吧?
“弟子程灵玉见过方师叔。”灵玉恭恭敬敬地向她见礼。妙法长老方入微看着她问:“你是蔚师弟的弟子?”
“回师叔,家师正是蔚真人。”灵玉注意到她唤蔚师弟时语气平和,略显亲近,应该跟蔚无快关系不错。
方入微轻轻一笑:“既然你是他的弟子,应该唤我师伯才是。”“……”灵玉从善如流,“弟子见过方师伯。”
方入微颔首:“坐吧!你拿的是蔚师弟的令牌,按规矩可以挑选顶级功法,你可有目标了?”
灵玉老实地摇头:“师父只叫我来挑选功法,什么也没吩咐。”
“这样……”方入微眉头微拢,“蔚师弟还真是不负责任,你一个新近筑基的弟子,哪里知道怎么挑选功法。”
灵玉瞅了她一眼,十分自然地接了上去:“谢方师伯体谅,还请指点弟子一二。
这句话接得太顺口,方入微一愕,笑道:“你还真是………罢了罢了,蔚师弟的弟子也不是外人,算我揽事上身了。”她顿了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雪白的玉册问,“看你身上的剑气应该是剑修,可是选择剑修的功法?需要什么五行?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灵玉道:“弟子是双灵体,修炼的是水火剑气,想求一部能够同时修炼两种五行的剑诀。”
“双系剑气?这倒是少见。”话是这么说,方入微脸色却没半点儿波动。结丹修士什么天资没见过?双灵体虽然少见,但不是什么惊世天资。
方入微略一思索,一点手中玉册,一行行的字凭空出现在两人中间,好似投影。
“我派剑修一脉的剑诀都在这里,其中不拘五行的剑诀只有这些。”她轻轻一弹指,其中一些显示为红色,“你看看,选中哪个。”
灵玉仔细地看过这份名录。太白宗的顶级剑诀确实不多,只有二三十部,其中红色更少,十部不到,去掉一些明显不合适的,只有三部看着不错。
“方师伯,”灵玉踌躇了一会儿问,“这三部剑诀,我可以预览一部分内容吗?”
“这个………”方入微想了想点头,“让你直接挑选,是太难为你了。"
说罢拿起一枚小槌,轻轻敲了下案上的玉磬。
清悠的磬声回荡,片刻后石门打开,一个低柔婉转、甚是熟悉的声音响起:“师父。”
方入微一指灵玉:“心妍,你带着这位师妹去秘藏室,给她看看这三部剑诀,挑一本出来。”
“是,弟子遵命。”
灵玉闻言站起,向方入微揖了一礼,转身:“有劳这位师姐。”笑容在看清此人面貌的时候,顿时僵住。
这人只是向她微微一笑:“师妹请。”
灵玉定定心神,看了看已经闭目打坐的方入微,犹疑地跟着踏出石洞。两人无声地走了一阵。灵玉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前方的女弟子忽然停下,
转头看她:“程师妹,好久不见。”
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画,面色如雪,虽然低调地穿了一身素暗的弟子袍服,却掩不住一身风姿。
“妍姑娘……”正是当日星罗海的姑娘。
妍姑娘笑了起来:“我名方心妍,你唤我方师姐就是。”“方……”与方入微一个姓,该不会是亲属吧?
方心妍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道:“我本无姓,拜入师尊门下,才得了师尊赐姓。”
灵玉略微有些尴尬,向她笑笑:“方师姐。”
方心妍转身举步继续向前走,边走边说:“没想到程师妹也进了太白宗。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万法阁,没有出去过,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对了,罗蕴呢?他可还好?”
灵玉跟在她身后,有些神思不宁:“罗师兄挺好的,他去了紫霄剑派,上次传讯过来,过得还不错。”四年前一别,她跟罗蕴就没再碰面过,只是偶尔有书信往来。紫霄剑派修的是紫气,对资质要求不高,罗蕴去了以后改修功法,重新打基础,比她还要忙碌。上次来信还是她筑基的时候,罗蕴刚刚炼气八层,对她已经筑基的事羡慕不已。
对于罗蕴,灵玉并不担心。他经历过繁华,也遭受过冷遇,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天真。至于修为,三年时间从六层到八层,这个速度并不慢,可见他过得不错。
“如此甚好。”方心妍微微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沉默地前行,最后还是方心妍开口了:“程师妹,你有什么疑问尽管直言。”
“呃……”在方心妍坦然的目光下,灵玉有些心虚。她确实有满肚子的疑问,只是觉得涉及对方隐私,所以闭口不言,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
不过人家不介意说,她当然就趁机问了:“方师姐,你怎么来了太白宗?当年你和伏道友一直没出来,我还以为………”
方心妍道:“这件事说来简单。我卖了个人情给傅师兄,所以他替我瞒天过海,上报师门,给了我一个身份。”
傅师兄是傅长春吧?这么说来,当年在星罗海,傅长春安然回归跟她有关了。
灵玉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徐正算不算被算计了一把?方心妍和伏元青合伙坑了他,而且有可能把东西给了太白宗换取后路。既然方心妍安全离开了,伏元青大概也没死吧?陵苍他肯定不会回来,大概会继续在星罗混着。
“………入门之后,正好得了方真人青眼,就入了她门下,还得她赐姓。”
方心妍微微一笑,“太白宗可真是我的福地。”
灵玉轻轻颔首:“恭喜。”
方心妍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多谢。”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之前的日子没你想象得那么难过,你也不用觉得同情。在星罗海,我也算是有钱有名,只是有些小烦恼罢了。当然了,现在更好,虽然没有那么风光,但总算像个真正的修士了。”
似乎很久没跟人聊天了,方心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直到秘藏室到了,她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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