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现世篇（15）

李宁玉对顾晓梦的一反常态很是担心，按理说也不是没见过珈蓝，怎么会突然如此警惕，是否中间出现过什么问题？但依珈蓝所言，那段时间的相处并无任何不妥，相反的，这小孩倒是被套出了不少话。

　　李宁玉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她将顾晓梦拉到床旁坐下，略一思考措辞后问：“晓梦，你刚才说听到我屋里有动静，你都听到什么了？”

　　问话一语双关，既是在问顾晓梦听到了什么动静过来的，又是在问她有没有听到什么谈话的内容。

　　顾晓梦确实是听到动静才过来的，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多年的间谍本能让她对周围的环境一直抱有警惕。这几天都没有问题，偏生今晚，就在前不久，她察觉到了隔壁屋传出来的一丝动静，那是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本能让她出来查探情况，却看到李宁玉的屋里还亮着灯。又联想到过往种种，她便不自觉的怀疑李宁玉是不是出了事，所以才过来敲门。会问出那句话，大概还是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在作祟，怕门打不开，怕打开之后里面没人，更怕屋里明明有人，却在开门后突然消失不见。

　　很久，顾晓梦都没有说话，更没有抬头，只是盯着地板在出神的发呆。李宁玉见她这种情况，更加不放心了，不由加重了声音：“晓梦，你怎么了？说句话，别吓我。”

　　被这声音一激，顾晓梦才渐渐回过神来。她慢慢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忽然一惊，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竟歪着头，朝李宁玉笑了出来，然后才说话：“啊，我没事。玉姐，我就是太困了，脑子都有些迷糊了。”

　　李宁玉持怀疑态度：“晓梦，你真的没事吗？”

　　顾晓梦站起来，反将李宁玉按坐到床上，肯定的回答她：“真没事，我就是太困了。玉姐，你们刚才说的是杜欢？她怎么了？”

　　李宁玉没急着回答，而且上下打量顾晓梦了几眼，见人确实神色如常，并无不妥后才答话：“她死了。”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那是一种见多了生死之后的淡然，顾晓梦却在听到这话后吃了一惊，却不知是吃惊于她说话的语气还是杜欢死亡的消息。

　　“死了，怎么会？玉姐，她是怎么死的？”

　　“死于一场意外。晓梦，你认识她吗？”

　　“认识，她是我爸爸资助的学生，跟我也是校友。上次见面时，她还说学成后要报答爸爸呢。”

　　“那你了解她的情况吗？”

　　顾晓梦仔细回想了一下，点头：“了解一些。她是个孤儿，听院长说，是被人遗弃在孤儿院的。在我记忆里，她是个很文静的姑娘，话不多，但人很聪明。可能跟成长的环境有关，我注意到，她很擅于观察，是那种能从别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里察觉出那人当时心情的擅长。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大学时她修了心理学，同时辅修工商管理。就是在这所大学，我们军训时还见过面。没想到竟是永别。”

　　“也就是说，她是那种会因为别人一个小小的善意举动而记上很久的人，并且，如果那个人有需要，她也会不遗余力的施以援手。”

　　“是的。”

　　李宁玉点点头，这样就说的通了。

　　“晓梦，你听杜欢提过陈子熙这个人吗？”

　　顾晓梦认真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然后摇头。

　　“或者，杜欢有没有跟你提过她对什么人有好感，或者有其他要报答的人。”

　　杜欢很少跟人提及私人感情，不过有一次见面时确实问过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但只提了两句就没再提，后来见面也没有说过。顾晓梦不确定这是不是李宁玉想知道的答案，却没有隐瞒的说了出来。

　　李宁玉心中更确定的两分，她当着顾晓梦的面，在太阳穴附近轻点两下，面对小孩疑惑的目光，兀自说道：“是爱。蓝姐，执行第一个方案吧。”

　　然后收回手，给她解释：“晓梦，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们的特殊通讯手段，不会被察觉，又能瞬间传到需要的同事那里，时效性很强。”

　　话刚落下，就收到了珈蓝的回复，一个简单的好。

　　顾晓梦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夸赞：“肯定是玉姐想出来的，真厉害。”

　　夸赞听多了，真的很容易免疫，但面对顾晓梦毫无营养的夸赞，李宁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恰巧这时，客厅的挂钟敲响了，李宁玉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她便站起来，笑着催促顾晓梦快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课。

　　顾晓梦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玉姐，我真的不能留下和你一起睡吗？”

　　李宁玉不语，只是看着她摇头。

　　心知留下同睡无望，顾晓梦磨蹭了好一会才撇着嘴走了，最后还不忘提醒：“玉姐，那你明天早上记得喊我起床。可不能让我上课迟到了。”

　　李宁玉笑着应下：“好，我知道了。放心，不会让你迟到的。”

　　送顾晓梦回房间，看她躺到床上，替她关上门，又安静等了一两分钟，确定屋里的人睡下了，李宁玉嘴角的笑顷刻消失不见。她回到房间，落上门锁，径直走到衣柜前，将其打开，迅速选了一身那小孩给她挑的衣服换上，随即转身踏入身后的白色旋涡。

　　这一刻，李宁玉觉得必须要去见一见她的顶级上司了，向他询问一些情况。关于顾晓梦的执念是否已经彻底消散，关于消散后的执念将归于何处，也关于这小孩的反常是否与曾经的执念有关？

　　地藏王似是早就知道李宁玉要来，听到敲门声响起时，埋头于书案中的人头也没抬，只道：“请进。”

　　声音不大，却足够李宁玉听清。她按下门把手走进门，地藏王已然在看她，还朝她比了个‘坐’的手势。

　　李宁玉便坐下了。

　　地藏王直言：“宁玉，我等你很久了。”

　　“您知道我要来？”李宁玉诧异，复又了然：“也对，应当是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似您这般的人了，那我也就不跟您兜圈子了。阁下，依您看来，晓梦的那一缕执念是否真的彻底消散了？”

　　地藏王毫不意外李宁玉问出的这个问题，但他答不出来：“宁玉，这个问题，你该去问顾小姐。”

　　“就是因为不能问她，所以才来问您。”李宁玉叹了口气：“罢了，等找个机会，我再问她吧。阁下，我还想问您：消散后的执念会去哪里？你执掌地府千百万年，定然见过许多这样的情况，还请您不要瞒我。”

　　地藏王倒真没隐瞒：“按常理来说，宁玉，你也知道的，执念由心念而起，本不拥有完整的灵魂，如今顾晓梦心念既散，执念自然也会散。至于消散后的执念会去往何处，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最近翻阅古籍，倒是从中得到一点答案。古籍记载，若转生后的人心中亦有强烈的执念，执念两厢碰撞，或许便不会消散。换言之，也许顾晓梦还存在。”

　　李宁玉闻言，心下先是一喜，后又有些难过。说到底，是她的死，让顾晓梦的前世和今生同样满心执念。

　　“古籍未必可信，宁玉，你莫要太过忧心。”

　　李宁玉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后道：“阁下，我并不是忧心，只是心疼晓梦。我早该猜到是这样的，在晓梦她执意将我驱出她的意识界，不许我知道她们谈话内容的时候，我就该想到，她定会想法子留下来，留在我身边。而今，事情果然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地藏王默了一瞬道：“宁玉，若事情已成定局，现下最重要的是你要怎么做？”

　　李宁玉无力的垂下头：“我不知道。”

　　很久，带着哭音的低低话语从她唇瓣吐出：“这些年来，我以为我分得清，可不知不觉间，我早就分不清了。我在执着什么，到底是生，还是死？你们都说晓梦满心执念，可我李宁玉又何尝不是呢？我自诩天才，费劲心力，依然挽救不了这个破败不堪的国家，反而为此丧了命；我自诩天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晓梦一步一步为了我的信仰，活成我的样子，造下满身杀孽，最后得了个差点入不了轮回的下场；我自诩天才，可算尽一切，依旧救不了她。这是天才吗，阁下，这难道不该被称为蠢材吗！一个彻头彻尾的蠢材！”

　　地藏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李宁玉。从前，只觉得这人聪慧过人，有胆有识，可堪大用；如今看来，她不过是将悲伤与难过，忧虑与担心全压在了心底。日积月累，只需轻轻一碰，便能引爆一切。而顾晓梦，便是那个导火索。

　　地藏王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走到李宁玉身旁。他犹豫着，还是拍了拍李宁玉的肩头，似在无声安慰着。

　　少顷，待李宁玉重新抬起头时，又是惯常一副冷静模样。

　　地藏王收回手，靠坐在办公桌的边缘，将一直以来的所见所闻做了一番整合，最后道：“宁玉，事情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糟糕。顾晓梦这个人，你是很了解的，以她对你的爱，定然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李宁玉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来，随后道：“可要怎样解释她的反常行为？晓梦她刚成年，就算无数次梦到过去，有些事情也说不通。”

　　“有些事情常理未必说得通，也不是事事都能依常理来解释。就像现在，你已经死了，可在这里，你同样生活的很好不是么？宁玉，有些事情的答案，也许并没有想象的复杂，亲口问一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李宁玉当然懂，短暂的沉默后，她便跟地藏王道别了。就像他说的，有些事情的答案，耳听为实，眼见亦为实。所以她该回去找那个小孩了，答案要问，也要为她准备早餐，准备一日三餐，喊她起床去上课，今后，还要为她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踏进白色旋涡前，李宁玉最后问：“阁下，作为死神，可以跟人结婚吗？”

　　地藏王看着她，笑而不语。

　　李宁玉便懂了，她微微颔首，踏前一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