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

　　这边盛晴兰仿佛见了鬼一样，小张氏梳妆打扮了，小张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准备起了这么多件慧纹绣品，这些她都可以勉强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最最让她诧异的，就是小张氏竟然对待盛紘都能笑脸相迎了。

　　——正常妥帖的，就让晴兰感觉做梦一样。

　　只有杜嬷嬷看得心里发酸，她是看着小张氏怎么一步步变成这个样子的，从曾经高门大户的嫡子正妻之选，到今天这步田地，风刀霜剑，流言蜚语，那都是生生能毁掉一个人的。

　　眼前这个浅笑盈盈，言语委婉动听的女人，其实身子早已经毁了，最多只能再活个一年半载就了不得了。

　　………………

　　两淮名场，盐利重地。

　　朝廷不敢有所放松，亦不能放手，任它自由发展，那样必然会滋生大祸的。

　　所以隆安帝派出了两明一暗三条线不断跟进江南的情况，巡盐御使林如海算一个，曾经游历经略十三省，满身风霜知黎民的汝贤公，也算一个。

　　最后一个，则是以江南道御使身份，明查安访的王梅臣了。

　　除了汝贤先生，连林如海都不知道这位同年已经来了扬州。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有个穿着长衫的老者，站在瘦西湖边上的一座宅子边，远远看着那白墙黛瓦，静静地出神。

　　多少楼台烟雨事，随风潜入画眠中。

白墙黛瓦青石板，碧水小桥映飞虹。

此人的打扮并不如何出众，只是气度品貌实在不俗。

　貌英特，美须髯，骨骼清耸，眉目森秀。

　　 “三十年间功与名，其间堪笑复堪愁。

　　天生天杀何尝尽，人是人非殊未休。

　　善偶鸳鸯头早白，能啼杜宇血先流。

　　须知却被才为害，及至无才又却忧。”

　　算起来，他今年才五十出头，满腔斗志，如果江南这里进行顺利，大概回朝就能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内阁首辅。

可陈恕立在此处，心里空落落的，恍若隔世，这座宅院，在他看来，一时之间似乎比什么大事都要重要得多。

　　“老爷。”

　　跟了他十多年的护卫，回来禀报，“这园子的主人，现在是刘家。从前确实归属您说的沈家，但是后来给他们家老太爷卖了。”

　　“刘家……”陈恕喃喃道，重复了一遍。

　　 在这座园子的旁边，他难免想起少年之时的许多往事。

　　 扬州十大盐商，沈氏早已经不是龙头老大，他们黯然退场，一直退到来第六的位置。

　　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不过是吃着老本罢了。

　　陈恕在这里站了许久，他曾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沈琳。

　　这个名字，这个人，他至今未忘。

　　那个江南少女，一直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他们曾有婚约的。

　　三十余年，功名利禄，朝堂沉浮。

　　那个少女早已经嫁给了他最好的朋友为妾，生女，撒手人寰。

　　离开好多年了。

　　命运弄人呐。

　　万般无奈，无可挽回。

　　陈恕也曾想过，若是当年他的好奇心没有那么重，没有卷进绣衣卫的事，没有远遁他乡，早日同她完婚。

　　那会怎么样？

　　他同沈琳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她不会被沈家送给摄政王，最后阴错阳差，同张梦白有了夫妻之实。

　　可惜，没有如果。

　　陈恕知道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一直是，从少年时代到今时今日，年过半百。

　　他没有力量面对这个事实，上奏外放，远走西北，最后连沈琳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有时候陈恕自己都觉得奇怪，他连死都不怕，甘愿做太上皇的剑，做今上的剑。

　　当初，他怎么就怕了呢？

　　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兄弟，另一个则是他心心念念，自小指腹为婚的姑娘。

他们有一日，竟搅和到一起去了。

　　他感到难堪。

　　所以陈恕走得远远的。

　　其实他知道，这不是沈琳的错，甚至不是张梦白的错。

　　要怪，那就该怪那些个卖女求荣的畜生。

　 可偏偏当年的陈恕，就是无法释怀。

　　这也正常，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很难无视这种事，更不要说就是那么一次，沈琳就怀上了张梦白的孩子。

　　太多太多的阻碍，让这对两情相悦的恋人，渐行渐远。

　　几十年的岁月，阴阳两隔，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陈恕打击过豪强，疏浚过河道，修筑水利工程，力主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徇私受贿。

　　更曾经略西北，死守西陲，力主战，上书死谏，言九边士兵苦痛，苛捐杂税繁重，直指喝兵血等军中弊端。

　　他做得是孤臣，在朝堂之上，属于激进的新派。

　 他也没有成婚，父母早就不在了，没有妻子爱人，甚至没有孩子。

　　孑然一身，连个小妾都不需要。

　　其一是因为当年与沈琳的旧事，其二便是因为，他这个人性情孤僻古怪，又是天子近臣，这双月同天，两朝诡谲，几十年来风波恶，日子更是不好过，处处都是危险。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人，倒不如就一个人过吧。

也能心无旁骛，全力以赴，为黎明百姓做事，为朝廷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