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9）

宋彧没能听到窗外的雨声，也没能看到云间的彩虹。

清晨醒来，给陆几许发了一句“早安”就愉快的在病房里和达达搭起积木，两人说笑着，突然一朵血色的小花绽放在自己袖子上，接着便是第二朵，第三朵，越来越多。

达达被吓坏了，是达达妈妈按响呼叫器叫来了言穗。那时候，宋彧正呆呆地看着她，之后就像睡美人中了沉睡魔咒，陷入一片黑暗。

脑子嗡嗡作响，耳边全是匆忙的脚步声，杂乱的说话声以及那刺耳的哭喊声。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个夏天。依旧是在医院里，在病房里，父亲就躺在病床上，氧气罩呼出微弱的白雾，虚弱的用极小的声音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奶奶，好好照顾自己，要听话，要好好长大。

男孩强忍着眼泪，极力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回答父亲：好。

老人家因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宋彧只将奶奶送回家休息，自己承担着照顾父亲的责任。

父亲又陷入了昏迷，作为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宋彧告诉自己不能哭，他必须学会坚强。

给自己抽出一部分小小的时间，带着沉重的心情，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

那一天的天空很蓝，远远的只有几片薄薄的云，风轻轻地吹，小朋友的风筝缓缓地飘。断了线得到自由，却又被挂在树梢，惹来一阵哭闹。

真好呀，无忧无虑的，没有烦恼。

宋彧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在难过，可当看到不远处那个孤独的身影，仿佛一切都变了。

“哥哥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很不开心。”

不开心吗？或许连陆几许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不开心。但眼前的小孩明明看上去比自己难过，却还要跑过来安慰自己。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遇到了一些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

“哥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陆几许摇摇头，缓缓开口：“没有，只是感到有些无力。”

宋彧不太明白，他不知道陆几许口中的无力是什么，但他能感受出陆几许的不快乐，虽然他否认了。

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感受着夏日的燥热和风的清凉。宋彧将手探向自己的校服口袋，摸到一颗巧克力，这是今早出门时奶奶给他的。

“哥哥，这个给你。”把巧克力放到陆几许的手心上，笑嘻嘻的看着他。

“嗯？”陆几许不解。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爸爸说，嘴里甜了心里就不会苦，伤心的时候吃糖果，会快乐。”

陆几许无奈，都说了没有不开心，倔强的小孩。

巧克力不是什么有名的牌子，看上去像是一个三无产品。陆几许拆开糖纸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很低廉的味道，甜的齁人。但就像这小孩说的，嘴里甜了，心里就不会苦。

“哥哥，你家里人生病了吗？”小孩晃着脚，看着远方的喷泉。

“嗯，我妈妈在住院。”陆几许眼神黯淡，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负情绪影响到其他人。

“我爸爸也在住院，他病得很重，奶奶很伤心。”宋彧瘪着嘴红了眼眶。

真丢人，明明前一秒还在安慰大哥哥的，怎么自己就这么不争气的要哭了。

陆几许手足无措，他没安慰过人不知道该怎么做。笨拙地将手放在小孩脑袋上，轻轻的揉，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别难过，会好的。”

只可惜自己没有糖果。

正巧这时被风吹来一张白纸，陆几许将它捡起。宋彧不知道这个大哥哥要做什么，只是盯着他，盯着他看他把一张纸折成一朵蔷薇。

“送给你，虽然白色的不太好看。”

宋彧接过蔷薇，满心欢喜：“你好厉害！你可以教教我吗？”

“好。”

宋彧拿着蔷薇花，把所有的不愉快通通抛在脑后。

这一天里，有两个伤心的人成为朋友，给彼此带去了快乐。

第二天，还是在那个长椅上，陆几许姗姗来迟，手里拿着很多不同颜色的彩纸和一本厚厚的书。

宋彧疑惑，陆几许告诉他这是本数学书，是用小故事的形式向读者讲述了数学的奥秘。他觉得有趣，想带来和宋彧一起看。

他们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陆几许拿出两张纸，开始手把手的教小朋友折纸蔷薇。

起初还带着新奇认认真真学，后来发现折纸也是个技术活就逐渐的放弃了。宋彧趴在椅子上，看着自己那朵奇丑无比的蔷薇陷入自我怀疑。

陆几许笑着告诉他要慢慢来，多折几次就好了。可不管怎么说宋彧都不想进行第二次尝试，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折了第二朵纸蔷薇，真的是奇丑无比。

“啊啊啊！我不学了！哥哥我们来看书吧。”

小孩脾气，没有耐心。陆几许笑看他，把自己折的所有蔷薇花都送给宋彧：“把花收好，来看书。”

“好的哥哥！”

书很有趣，不再是死板的数学公式和数学概念，小孩看的认真，遇到不理解的就问陆几许，陆几许也很耐心地给他解答。

愉快的日子过去了一天又一天，宋彧说想考一个和陆几许一样的学校，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他会追着陆几许的脚步，成为一个和陆几许一样厉害的人。

“那你要好好学习呀。”

这是两人分别时，陆几许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风吹散了云，也吹散了梦。

宋彧悠悠转醒，还是那张熟悉的病床，面罩上呼出的白雾，和那年的父亲一模一样。

达达趴在床边，担心的看着宋彧。达达妈妈也守着他：“你醒了，你奶奶早前来看过你，我怕她老人家身子经不住折腾，就让她回去了，刚走。”

“谢……谢你……阿姨……”虚弱的宋彧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达达妈妈抹着泪：“谢什么，你们都是好孩子，要快快好起来。”

宋彧握住达达妈妈的手，轻轻拍着，微微笑着不说话。

“哥哥……”安静了许久的达达终于能开口说一句话，“我们要快快好起来。”小小的身子学着大人的模样，轻声安慰他。

“好……”

宋彧真的太累了，醒来不到一个小时又沉沉睡去。他心里念着陆几许，不知道这么多天没理他，他会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