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泉再次见到施晔,是在八月末。
是午后,太阳光明晃晃地刺眼,打在偶有陶片露出来的青石板路上。白泉正端坐着拉胚,胸前系着的围裙和双手都沾着陶泥。
她的陶瓷店小。又是在大师如云的景德镇上、向来没有太多生意,只是勉强支撑着店铺,维持开销。
有客人进来,挂在门边的手工陶瓷风铃发出声响,白泉那花瓶拉胚正到关键处,也顾不得起身迎接,微微一抬头:“随便看......”
不是别人,是施晔。
做陶器,拉胚立胚,都分不得半点心,白泉这一个晃神,手中的泥胚便有了瑕疵。
被唤作施晔的那人,站在午后的光影中,还是穿着端端正正的白衬衫,一流的做工和裁剪,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白泉上学的时候瘦削,又爱穿宽松的衣服,更显得整个人薄薄的纸片一样,如今胖了一些,施晔倒也是一眼认出了她。
两个人都有些发愣,白泉思忖着如何开口的时候,背对着她的那个女孩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盘子:“施晔,这套不错。”
白泉起身,恢复周到的生意人的笑容:“阳光真好,这套'天青过雨'是纯手工做出来的。”
'天青过雨'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施晔顿觉一阵恍惚。
那年白泉十九岁,也是八月末,也是这样的午后,她向他介绍———‘天青过雨'是青花瓷上品中的上品。存世极少,也是最美丽的颜色,大为需要一定的湿度,这种釉色只有在烟雨天才能烧出来。
声音朗朗,说的时候一昂首,一扬眉,巧笑倩兮,最最明媚生动。
身旁女孩的声音响起:“施晔,我们就买这一套吧。
施晔心中一钝,好似硬被拽到了现实世界里。
他垂下眼,缓缓开口:“好。”
一套青花瓷价格不菲,施晔将银行卡递过去,手指尖同白泉手指尖触碰。
她的手,大抵是常年和陶泥的缘故,冬天的时候手经常是湿漉漉的,所以会有很多干裂的口子。
施晔想起,当年,他是送过她护手霜的。
他去商场买护手霜,不知道哪一种好,就买最贵的一种。别的女生大抵还在用着廉价的国产护肤品时,白泉就有了一支香奈儿的护手霜。
香奈儿又如何,施晔心中竟有些愤愤。那个时候她也经常忘记用,并没有如广告一般,让她的手柔软细腻、丝质光滑。
刷卡的回执单出来,白泉把笔递给施晔,示意他签名。
大多数人签名,字迹潦草,随意地画上几笔。
施晔不一样,他写字认真,一笔一画,刚劲有力。白泉低头看,每一笔都好像利刃,划到她的心底。
他真好,白泉的心中,有隐隐的苦涩。
他真好,佳人在侧,意气风发。
当年同他那风暴一般的情感,那个有着疾风暴雨的八月未,所毁掉的,从来都只是她。
晚上十点钟,白泉从板凳上起身。做了这么多年陶器,腰肌劳损严重,起身时需要用手扶一下腰。
店里的座机响了起来,白泉走过去拿起听筒:“喂?
那边却没有人应答,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喂?”白泉又喊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答话。
瓷器的包装盒上,是有着店铺的地址和电话的。
白泉隐隐觉得,是施晔打来的。
她咬咬牙挂断。
当年他说喜欢她,说以后在景德镇开一个陶艺馆,做“陪伴对方左右,可以温暖人心”的器具。
然而这个店,并没有他。
施晔出国前夕,白泉家中的电话也这样响起过,没有人说话,只有嘶嘶的电流声。
她绝不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