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之海篇（一）

长城外，凛冽的寒风吹断秋后干枯的草枝，把他们抛向空中，无情地宣告着它生机的断绝。

一个普通的士兵在城墙上望风，天气渐冷，棉衣却并未发放，他只能把手缩进袖口，靠着墙垛坐下，蜷成一团来抵御来自塞外的寒风。那棵枯草被吹上了城墙，士兵很害怕自己会像它一样，生机断绝。

将军披着大氅走上城墙，见士兵躲在墙垛后，急忙大喊：“干什么？快站起来！注意草原上的动向！”

倒也不能怪将军严厉，入秋以后，草原上万物凋零，成了荒原，塞外的游牧民族狼旗没有了食物来源，而长城内，正好是秋收结束，谷仓里都是金灿灿的谷子，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

士兵知道其中的利害，但无奈实在是太冷了，盯着将军的大氅，甚至萌发了抢过来的心思。当然他也就是想想而已，军令难违，他终于还是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刚刚探出头，他神情一滞，赶快揉了揉眼睛，但景象并无改变。

“将军，快…快看！”

长城外，一大片黑压压的骑兵，激起了漫天的尘土，快速向长城这边奔来。

将军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也和士兵一样忘了行动，他戍边十几年了，第一次见到狼旗派出这么多人。

“警报！快鸣警报！”将军大声喊道，用上了毕生的气力。

一声声尖利的鸣金声响彻军营，整个军营霎时间乱了起来，士兵们拿着弓箭跑上城头，好在平时训练得当，这种关键时刻才没有掉了链子。只是，真的顶得住吗？将军自己也深感怀疑，抽出佩剑，无所谓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一年，草原上遇到了几十年不遇的饥荒。虽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狼旗，但其实只是松散的部落联盟而已，各个部落之间也并不团结，甚至摩擦不断，偶尔还有战争。只是这一次的饥荒太严重了，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团结起来，去拼去抢，不然，只有活活饿死。

狼旗各部落也知道这浅显的道理，打起来根本不要命，因为攻不破长城也一样是死，而且死得更加悲惨。

多天的浴血战斗之后，长城还是被破了。冲过去的狼旗骑兵像洪水一般四处宣泄、掠夺，虽然也组织了几次抵抗，但是，连长城都挡不住，在这平原地区，还能再有什么奢望呢？

朝廷没有办法，大手一挥，做出了一个决定，和亲！

朝廷选出了一个名叫王昭君的宫女，朝廷后宫有一处梅园，她就是负责照理梅花的宫女。首先，朝廷破格将她提拔为公主，然后派遣使臣去询问狼旗单于韩耶乎的意愿，毕竟决定权还在那一边。

说来有趣，韩耶乎已经抢了足够的粮食，而且快要临近狼旗的冬祭大典了，正准备撤退，突然来了使臣说要和亲，韩耶乎想了想，顺口便答应了。

使臣万分感激，千恩万谢之后离开了，韩耶乎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神喜不喜欢公主。”

在梅园的最后一个夜晚，王昭君睡意全无，漫步在梅树间。她天性孤寂，这倒是和梅花的品性有些相似，所以她倒是很喜欢这一份职责，园中的每一株梅花，她都认识，这就是她的朋友们，如今就要离别了。纵心中有万千不舍，也毫无办法，年少入宫之后，她的命运就跟她无关了。

话说回来，她的姿色也是上乘，虽不爱言笑，但举手投足间也有一种高洁的美，这种美好像无关世俗，来自天上。或许就是因为不懂世俗，皇帝选妃时，曾让画师给宫女画像，只是因为没有给辛苦费，画师便将她画得奇丑无比，皇帝心生厌烦，才将她派到了这种地方。

面对未知的命运，她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只能默默地，没有怨言地顺从。她站在园中最大的一株梅花下，一滴清泪从她眼中滴落，融进了泥土。这是唯一的一滴，带着她全部的挣扎、抱怨以及对美好的期许，或许，从此她只是个失去灵魂的傀儡。

负责送亲的官员急匆匆跑了过来，“哎呀你怎么还在这里，要是冻病了明天可怎么办呀。”

赶忙拉着她回去了。房内象征性地挂上了红绸缎，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宫女伺候，就好像公主一样。呵！好一个公主。

第二天，送亲队伍悄悄地出发了，以和亲换取和平，这可不是光彩的事情。

这件事在史书上的记载是“帝以后宫女王氏昭君赐单于”，没有提所谓公主的事，只是一个宫女，而且“赐”这一个字用得也很好，好像在说你狼旗单于只配娶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且还得我心情好赏赐给你才行。

送亲队伍临近草原，见有人来接便匆匆放下轿子跑了，引得狼旗人一通嘲笑。

在草原的最北方，有一处湖泊，虽然只是湖泊，但狼旗人还是将其称之为“凛冬之海”。他们认为那是神居住的地方，不可侵犯，年年将大量的贡品投入湖中，乞求神明的庇佑。

“今年的饥荒，或许是因为神明嫌弃我们去年的贡品太少了，今年我们不仅要献祭财宝，还要将外族人的公主献祭给神明。”韩耶乎大笑道，“想来明年必定是水草丰茂，牛羊成群。”

当得知自己将被用来献祭，王昭君心中竟然有一丝解脱，或许这样的结局也可以算是神明开恩吧，如果真的有神的话。

狼旗人在凛冬之海举行了盛大的仪式，一箱一箱珍宝被丢进了里面。

到了最后，王昭君站在湖边，寒冷的湖水映出了她的容颜，那么清冽那么决绝。

韩耶乎正要将她推进湖水，王昭君抬手制止，这位凶悍果敢的单于给予了她最后的尊重。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昭君摇摇头，“我只是想，命运从没有赐予我选择的权力，到了最后，选择死亡的权力总该属于我了吧？”

说罢，她淡淡一笑，纵身跃入湖中，韩耶乎竟然有些不明白她最后的话，她只是想要自我选择一次吗？

王昭君在湖中瞬间感觉到彻骨的冰冷冻住了她的全身，湖底有一个漩涡，将她吸入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