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飛機, 桑稚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微信上跟桑延說了一聲之後, 便關了機。
飛機滑行著, 發著轟隆隆的響聲, 升上了半空中。
桑稚把窗戶的擋板拉開, 往外看。看著宜荷市漸漸在自己裏的眼裏縮小, 被一片白霧糊住,直至看不清。
她收回了視線,閉著眼休息了一會兒, 還是沒什麽睡意。桑稚幹脆從包裏拿了本漫畫書,翻到自己上次看到的那一頁。
卻什麽都看不太進去。
桑稚吐了口氣,猛地把漫畫合上。
再次開始回想昨晚的事情。
她坐在地上玩雪, 段嘉許出現, 她開始哭,說自己有個喜歡的人, 然後吐在他身上。後來又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 又哭又喊, 極為狼狽。
之後, 被他背著回了學校, 就沒什麽印象了。
是極其連貫的記憶, 感覺沒有缺了哪一部分。
但段嘉許今天的反應,怎麽像是她喝斷片了,然後跟他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一樣。
這麽想好像也不怎麽對。
如果她真說了什麽話, 他也不可能是今天這個反應。
桑稚又想到, 之前他被人潑了水之後的反應,也是莫名其妙地在笑。然後,她昨天吐在他的身上了,他今天也一幅心情很好的樣子。
桑稚:“……”
這老男人是不是有點精神失常了。
-
到南蕪機場。
桑稚下了飛機,按著指示牌的位置,等著拿托運的行李。她打開手機看了眼,看到桑延回複她的消息,立刻回複:【到了,馬上出來。】
她等了半天,終於看到自己的行李箱,拿上之後往外走。
桑延就站在出口外邊,穿著件黑色薄外套。他低著眼,單手插兜,另一隻手拿著手機,像是在給人回複著什麽。
桑稚走到他麵前。
見他遲遲不抬頭,桑稚忽地想起他之前在電話裏說的話,把口中的“哥哥”兩字咽了回去,親切地改成:“桑延。”
“……”桑延的動作停住,涼涼地抬起眼,“想造反?”
桑稚眨眼:“你叫我別喊你哥的啊。”
“我讓你別找我要錢你聽了嗎?還有,跟我說省吃儉用,”桑延上下掃視著她,語氣淡淡,“你上過稱沒有?”
“……”
“下次再裝可憐,”桑延拿過她手裏的行李箱,“記得減個肥再回來。”
桑稚很不爽:“我才八十斤。”
“嗯。”桑延說,“那你還挺顯胖。”
桑稚忍不住嗆回去:“你看上去還隻有一米五呢。”
桑延無所謂地嗯了聲:“那你有一米嗎?”
“……”
-
桑榮去外地出差了,家裏隻有黎萍一個人。桌上已經放了幾道做好的菜,她還在廚房忙活著。
聽到門的動靜,黎萍立刻走了出來,手上還濕漉漉的。
桑稚蹦躂著抱住她。
好幾個月沒見,黎萍也格外想她,皺著眉看她,嘴上不斷念叨著怎麽瘦了這麽多,唇邊的笑意卻半點都藏不住。
很快,她瞅見後邊的桑延,表情瞬間一變:“你這臭小子還知道回來?王阿姨的女兒你是不是沒去見,人姑娘之前在那店裏等你一個多小時了!”
主持人在台上準備著, 宴會廳突然響起了音樂。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也中止了段嘉許和桑延的對話。
桑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段嘉許垂眸喝了口水, 笑了下。
過了幾十秒。
桑稚覺得這事兒應該已經算翻篇了。借著這個空隙, 她往段嘉許的方向看了眼。此刻, 他正往台上看著, 似是在認真聽著主持人的介紹, 沒往這邊看。
桑稚收回視線,湊到桑延的耳邊,小聲說:“哥哥——”
她後麵的話還沒說完, 桑延冷不丁地打斷她的話:“小鬼,別這樣喊我,我現在聽到這兩個字有點想吐。”
“……”桑稚繼續問, “嘉許哥幹嘛啊?”
桑延正看著手機。聽到這話, 他抬眼,直接把屏幕遞給她看。
桑稚看了眼。
屏幕上顯示著網頁, 搜索欄是——宜荷市精神病院。
“……”
桑延嘖了聲:“我隻能幫他到這了。”
下一秒, 桑稚看到桑延又把手機遞給了段嘉許, 還附帶著一句極為關切的話:“你回去之後可以直接申請入院了。”
段嘉許瞥了一眼, 溫和道:“真不用, 謝謝哥——”
這次沒等他說完, 桑延伸手勒住他的脖子,用力往下摁,像是忍無可忍:“老子活了二十多年, 還沒被你一個大老爺們這樣叫過。”
段嘉許稍稍一愣, 沒反抗。被這樣對待,他反而笑了出聲,肩膀隨之顫動著,帶著細碎的氣息聲:“怎麽了啊?”
桑延盯著他看了幾秒。就當桑稚以為他要把段嘉許拖出去打一頓的時候,他猛地鬆開手,扭頭對桑稚說:“換個位。”
桑稚在一旁看著戲,聽到這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呆呆地“啊”了聲:“跟我換位嗎?”
“我再坐他旁邊,”桑延輕飄飄道,“錢飛估計以為我要鬧事了。”
“……”
-
坐到桑延的位置上,桑稚默默地把自己的餐具都挪了過來。
她沒往段嘉許的方向看,正想給自己的杯子續點茶的時候,放在一旁的手機振動了下。
桑稚收回手,隨意地瞥了眼。
桑榮在家裏的群發了條語音。
她直接點開。
桑榮:“隻隻,爸爸買了個巧克力熔岩蛋糕,放在冰箱裏了,你想吃的話可以吃。我跟你媽今天有應酬,回來會晚。”
桑稚回了個“好”。
隨後,她退出這個聊天窗,往下滑了滑。
餘光注意到段嘉許的目光也往這邊看著,桑稚下意識抬了頭,立刻給手機熄了屏:“你幹嘛。”
段嘉許的眼睫稍抬,突然問:“隻隻是誰?”
桑稚覺得詭異:“你又不是不知道。”
段嘉許笑:“是你哥?”
“什麽我哥。”桑稚莫名其妙,“是我,我的小名。”
“噢。”段嘉許拿起茶壺,往她的杯子裏倒水,邊問著,“怎麽沒見你哥這麽喊你?”
“他偶爾也會喊,”桑稚說,“很少而已。”
“都誰這麽喊?”
“我爸媽啊,”桑稚思考了下,“還有我舅舅小姨他們……反正都是比較親近的人。”
“啊?再過一年你都27了吧……”他的話有些跳脫, 桑稚一時沒太反應過來, 很快就覺得不對勁, “不是, 你突然問我的年齡幹什麽。”
“我看你今晚總提這事兒。”
“……怎麽了?”
“我剛剛沒聽出來, ”段嘉許笑, “現在聽出來了。”
“什麽啊。”
“你這話的意思, 不就是,”段嘉許的語氣鬆鬆散散,帶了幾分調侃, “看到錢飛結婚,你也想結婚了?”
桑稚:“……”
“小小年紀想什麽呢。”
“……”
“哥哥給你算個年齡,這不是發現你還沒到法定婚齡嗎?”段嘉許說, “再過一年, 我們隻隻就能嫁人了,不要急。”
“……”桑稚忍了忍, 不再看他, “我懶得跟你說。”
“還有, 再過一年我也才26, 什麽27。”段嘉許說, “多的那一歲我可不認啊。”
桑稚忍不住反駁:“你今年26了, 什麽25。”
“生日還沒過,隻能算25。”段嘉許轉著方向盤,把車子開進桑稚住的小區裏, “我們年紀大的, 對年齡很敏感的,理解一下?”
沉默幾秒,桑稚覺得古怪,又開始猜測:“最近是不是真有人說你老?”
段嘉許懶懶道:“除了你這個小朋友,還有誰能說我老?”
桑稚頓了下,也有點心虛:“我也沒說幾次吧。”
“嗯,從我20歲就開始說。”段嘉許的聲音停頓了下,淡淡道,“讓我這輩子就沒覺得自己年輕過。”
“……”
恰好車到桑稚家樓下。
桑稚迅速把安全帶解開,裝作沒聽見他的話:“那我回家了,謝謝嘉許哥。明天那麽早的飛機,你記得早點休息。”
“等會兒。”
桑稚側頭:“怎麽了?”
段嘉許伸手鬆了鬆脖子上的領帶,忽地從另一個口袋裏拿出了個四方的盒子,彎著唇道:“給隻隻的新年禮物。”
“……”
她還以為他忘了。
桑稚緩慢地眨了下眼,伸手接過:“謝謝。”
-
桑稚回到家,往客廳看了眼。桑榮和黎萍果然還沒回來。她直接回了房間,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從包裏翻出剛剛段嘉許給的那個盒子。
很簡單的一個純色盒子,中央印著標誌。
她伸手把盒子打開。
裏邊是一個銀色的手鐲,樣式看上去是隻狐狸。兩端分別是頭和尾,用一條鏈子連上,小碎鑽點綴,纏繞一圈。
裏邊刻了SZ兩個字母。
桑稚戴到手上,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隨後,她拿出手機,猶豫著上網搜了下“送手鐲的含義”,跳出來的第一條——不同人送的含義不同。
桑稚戳開來看。
——男人送手鐲,含義是表示喜歡,並會一生一世守著你。
看到這一句,桑稚的心跳停了半拍,舔著唇繼續往下看。
——長輩也經常把手鐲充當禮物送給晚輩,以此來表示自己永遠的關心和祝福。
“……”
行吧。
桑稚的心情莫名變得有些空落落。
“……”
桑稚啊了聲, 收回視線, 遲鈍地點點頭。
低頭琢磨著這話的意思。
她以為他早就已經忘了這事兒, 亦或者是根本沒當回事。而且桑稚沒見他提過談了女朋友的事情, 也沒見他帶給她看。
那之前在機場的那個是誰?
桑稚又看向他, 忍不住問:“那之前那個呢?”
段嘉許:“哪個。”
“就是, ”不知道自己突然提起那麽久遠的事情會不會顯得怪異, 桑稚玩著手指,假裝不經意地問,“我高一的時候來宜荷, 跟你一塊來機場的那個姐姐。”
“你高一的時候?”
“……”桑稚糾結了幾秒,隻能說的更精準一些,來加強他的記憶, “我過來找我的那個網戀對象的那次。”
段嘉許想起來了:“我上司。”
桑稚抿了抿唇, 硬著頭皮,幹巴巴地繼續問:“那她怎麽跟你一塊過來。”
“那會兒我還不會開車吧, ”三年前的事情, 段嘉許記不太清了, 回憶了下, “而且那天好像通宵加班了, 有點不舒服。”
“……”
“你哥給我打電話的時候, 她剛好聽到了,就順帶載我過去。”段嘉許側頭看向她,狀似無意地補充, “人孩子都上小學了。”
桑稚的思緒一時有些空, 忽地想起了自己極為難熬的那段時間,想起了被她藏進箱子裏封鎖起來的所有回憶。
想起了她刻意為之的疏遠。
想起了那段,她單方麵開始,又單方麵結束的暗戀。
桑稚沉默地點頭,心不在焉地問:“那你怎麽一直沒找對象?”
段嘉許隨口說:“你哥不也沒找?”
“……”桑稚想起舍友的話,麵色複雜道,“那你總不能是一直在等我哥吧……”
段嘉許好笑道:“說什麽呢。”
桑稚低聲說:“我就是覺得奇怪。”
“剛畢業的時候沒時間,”段嘉許漫不經心道,“這兩年被我那上司介紹了好幾個,不太合適。”
桑稚哦了聲,沒再繼續問。
飛機起飛,空姐拿著毛毯在發放。
桑稚跟她要了一條,蓋到自己的腦袋上,假裝要睡覺的樣子。她的腦袋偏向窗戶的那一側,眼睛閉了又睜開,很快又閉上。
像是在想事情。
半晌。
桑稚稍稍低了頭。
從前覺得是傷疤的地方,在此刻都莫名像是被人用蜜填補上。她用力抿著唇,藏在毛毯裏的嘴角仍然控製不住般地彎了起來。
毫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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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到達宜荷市。
下飛機之前,桑稚聽到那個叫袁朗的人跟段嘉許要了聯係方式。兩人找了個地方解決了午飯,之後段嘉許把桑稚送回了學校。
此時剛過還不到一點,宿舍隻有寧薇一個人。
桑稚的宿舍沒電梯,住在三樓。段嘉許幫她把行李箱扛上了宿舍,也沒多呆,禮貌性地跟寧薇打了聲招呼,又囑咐了桑稚幾句話,很快就離開了。
等他走了,寧薇好奇道:“他這是以什麽身份送你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