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生而为妖魔，纵使我非罪无可赦，定也是不得善终。”

林遇的手掩住双眸，刺目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泫熙猛地起身，伸手想去探她的脉，奈何漆黑的死气缭绕，想来，林遇和玄鬼的交易并不仅仅局限于办事。

“你甘愿就这样一死了之吗？”

泫熙站在几步开外，盯着大哭大笑的林遇，此时她的一身素衣，沾染上斑驳血迹，酷似二夫人院中那株血梅绽放，万般风情落入风雪，无人怜惜。

“道貌岸然的修仙人。”林遇放下鲜血淋漓的手，漆黑的戾气爬满眼角，缓缓蔓延、布满那张白皙的脸颊，声音也从一开始的清脆化为嘶哑，仿若另一个人，“不过是披着圣人皮的魔鬼。”

“林遇，你甘心吗？”

不知何时，泷月早已醒来，好似不受死气影响般站在林遇身后，犹如暗夜中的鬼魅，神情半掩在黑影里，有些泫熙陌生的漠然，就连那句出口的话都让他有些恍惚。

林遇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鲜血下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几乎是下意识地捏住泷月的喉咙，声嘶力竭，“你懂什么？你懂什么！那种被囚禁的滋味，你体会过吗？她在哀求，你听得到吗？她眼里的痛苦，你看得清吗？”

“十一！”

泫熙的脸黑成了锅底，袖中的双手攥紧，想上前，却又不敢，成型的法诀捏在手心，犹豫不决。

而泷月的神情却定住了，一阵冰寒从脚底窜上脊背，瞳孔骤缩，几乎就在那双手掐住脖颈的那一刻开始，她坠入了冰窟，全身僵硬，勉强扯扯唇角，算作一个安抚的微笑。

“我能看到，我能听到，既然无人救她，我便来救。”

林遇却自顾自地说下去，状若癫狂，带血的指尖不断摩挲着泷月的脖颈，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可你却把她推入了另一个深渊。”泷月定定神，抛却那股令她窒息的旧时感觉，语气愈发镇定，“徒劳无功而已。”

林遇却好像早知如此地笑起来，前仰后合的模样更像个疯子了，她好像还是她，却又不是她了。

温热的血液顺着泷月的脖颈流下，她能够感受到身后那颗心脏的跳动在逐渐缓慢下来。

林遇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吧。

“你们说，妖魔会有下辈子吗？”

林遇的声音恢复一开始的平静，却带上了些许悲戚，摩挲的动作慢了下来，喷吐出的气息冰凉。

“大概吧。”

泷月淡淡道，许是为了安慰林遇，语气也放轻了。

林遇却是惨淡一笑，手蓦地收紧，拽着泷月一同向后倒去，血腥气灌入鼻口，耳畔传来一声喟叹。

“可惜，我是个不妖不魔的怪物。”

怕是不配有下辈子。

泷月坐在血泊里，身后的气息断断续续，最终化为平静，她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鲜血浸透自己的衣衫，一股无力涌上心头。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林遇，有千千万万的泷月，但可悲的是，她与她，不得善终。

白靴踏进了血泊，涟漪一圈圈漾开，一道阴影将她笼罩，泷月后知后觉地抬眸，泫熙正站在她不足一步前，脸色铁青，泷月方才的感伤登时烟消云散，后背窜上熟悉的冷意，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

完球了。

二夫人到底是没醒，泷月背着她一路下山，师徒二人再次来至林府，大夫人一袭红裳，挽着高髻，发间一枝玲珑步摇轻晃，正端坐在大厅。

“多谢二位仙师。”大夫人起身一礼，身旁的大丫鬟将一盘银锭呈上，“一点薄礼，望笑纳。”

泷月上前接过，恭恭敬敬扮演自己的乖乖徒弟角色，泫熙则面无表情道，“三夫人已逝，望您节哀。”

“敢问二位仙师，三夫人骸骨可还在？”大夫人丝毫没有悲哀的神色，平静道。

“不在。”泫熙淡淡道。

泷月眯起眼，但泫熙显然不想多做停留，她也只好收起最后的好奇心，转身离开时，那位二夫人的大婢女领着几个拖木箱的丫鬟进入大厅。

木箱里面的东西似乎太多了，以致盖子都没阖上，泷月瞟了几眼，却看到了那块林遇题的牌匾，不由得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大厅里的动静。

“都在这里了？”大夫人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甚至有些严肃。

“是，都在这里了。”回答的是那名二夫人的大婢女，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大夫人轻且缓的声音顺着清晨凉透的风灌入泷月的耳朵里——

“烧了。”

泷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林府，高高的围墙就像一座暗无天光的坟，掩埋所有的深情，遮蔽最后的烈阳。

无人巷角，一缕黑烟缓缓升起，忽明忽灭的火光下映着一张清秀的脸，沉默地看着火光蚕食一切。

她们的情愫在烈火中蜷缩，终是化为一抔灰烬。

二夫人立在那株血梅之下，仰起头的时候，澄澈的眼眸里映着风轻云淡的天，枝枝杈杈遮挡住她的视线，模糊她的眼。

身后脚步声渐近，她回眸相望，来人一袭红衣，好似头顶欲开不开的梅，就那般站在几步之外，静静朱丽，良久，月深莞尔一笑。

“阿遇。”

“我在。”

月深逢，林中遇，终不敌凡尘俗世。

泷月抱着昏迷的白狐狸，状似不理解地歪头，很是费解，“师尊，大夫人好奇怪。”

“人，自然是奇怪的。”

泫熙仰起头，清晨的露珠落在他的衣袍上，缓缓濡湿开一片暗纹，他忽地想起昨日问的一句话。

“请教大夫人名讳。”

“从夫而姓，单名为郁，故为林郁。”

他看向正天真地抚摸狐狸脊背的泷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清晨的阳光正好，落在少女的身上，阴霾好像都被一扫而空，她就这样带着满身璀璨骄阳，闯入他满是风雪的世界。

从此世间不再死寂，他也拥有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