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

一行人来至林府正门外，便听见下人们惊魂未定的嘈杂之声，泷月拍拍朱红大门，少顷，便有下人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三更半夜，何人造访？”

“我等乃是白日里造访的仙友，察觉贵府异动，特来查看。”

泷月的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尖叫，紧随其后的，是重物落地之声，朱红大门毫无预兆地轰然打开，下人四散，灯笼坠地，无不瑟瑟发抖。

“先去二夫人的院子。”

那处题为“冬雪”的小院还是同白日一般素净，不过此时院门大开，卧房的门已经支离破碎，还能够接连的部分摇摇欲坠，而主人已是无影无踪，泷月一行人赶到时，只见到一众群龙无首的丫鬟。

“仙师们离去后，我按照吩咐将符纸贴在正门上，没过半个时辰，二夫人便醒了。”白日那名大丫鬟瑟缩着肩膀，磕磕绊绊道，“她一开口，便是说......”

“说了什么？”泷月拍拍丫鬟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不要害怕，我们都在这里。”

丫鬟喘了几口气，才道，“夫人说，ta会带我走的。”

“ta？”泫熙的眉微微蹙起，陷入沉思。

“我以为是夫人烧糊涂了，没有在意，没过多久，夫人又昏睡下去，我便守在屏风外。”丫鬟吞了吞唾沫，“到了半夜，我打起了盹，迷迷糊糊间听见......窸窸簌簌的声音从后窗那边的竹林传过来，我以为是野兔子，然后又隐约听见夫人梦魇似的呓语，就这样半梦半醒，直到......”

丫鬟的声线颤抖起来，哽咽道，“我先是感觉有一阵冷风......从脚脖子那里掠过，然后就听见哐当一声，好像是......我身后的门被什么东西破开了，大风灌了进来，我......我就发现门变成了这样，再进内室看的时候，夫人......夫人已经不见了......”

“门上残留的是魔气。”言希用符纸探查后，禀告道，“不是很强烈，师妹留下的符纸虽然被损坏，但这种程度的损坏只是为了起到警示的效果。”

看来，来者非是想伤害二夫人，而是另有目的，这样的话，二夫人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大夫人裹着披风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院外，挥手屏退一众惊魂未定的下人，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模样，“仙师既来了，便移步侧房商讨吧。”

喻尘蹙起眉，看向大夫人的目光并不和善，双手抱臂，走在最后，进门前下意识望望天空，似乎是云层厚重，不见明月星光，竹林簌簌，显得鬼气森森，喻尘搓搓手臂，抿起唇。

“敢问仙师，对此事可有眉目了？”大夫人端坐在红木椅上，笑问。

“我想，大夫人应该比我们清楚。”泫熙波澜不惊，淡淡扫了眼依旧在思索的泷月。

烛火摇动，窗纸上映出影影绰绰的身形，忽而，狂风大作，大夫人笑了两声，答非所问，“林少爷是个混账人，自己要纳来路不明的女子，这难道不算是自食恶果吗？”

“师尊，那林少爷是怎么回事啊？”泷月悄悄俯身，低语问道。

泫熙言简意赅，“疯疯癫癫，无法自理，生不如死。”

“轰隆”，一道惨白的闪电爬过天边，落在大夫人妍丽的面容上，有几分病态的苍白，雨点携着滔天之势倾泻而下，如洪水猛兽般抓挠着门窗。

“仙师这轻飘飘几个字可不能概括全部。”大夫人掩口而笑，眼眸里跃动着烛火，“林少爷如今像条狗一样成天被关在柴房里，每日同后院的猫狗抢食，连下人都能欺负他呢。”

纵然喻尘闯荡江湖数年，也是头一回听到此等夫妻间事，不可置信之余，对这位大夫人的厌恶更深了一层，“此等生活，岂不是让您的夫君同牲畜一般？您怎么忍心？”

“为何不忍心？”大夫人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抚掌大笑，“姑娘你可以去镇上打听打听，林少爷这等畜生不如的，能让他苟延残喘着，已是恩赐。”

喻尘气绝，“这也是一条人命，他这样活着，根本就是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那就让他好好感受感受，尊重别人的感觉。”大夫人冷冷一笑，“仙师，做人啊，切莫心直口快，当是多做事，少说话，并非是我这个妇道人家贪生怕死，但还是多嘴，在此提点你一句，小心因此惹上杀身之祸。”

“那大夫人可否告知我们，二夫人的来历呢？”言希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道。

喻尘见师徒三人即便听到大夫人方才一派“非人”之言依旧面不改色，愤愤地缄口不言。

大夫人扶扶发鬓间摇晃的步摇，恢复端庄的模样，“二夫人的来历，那就有些说不准了。”

林府少爷是个风流浪子， 家底到他这一代还算殷实，加之长辈双亡，偌大林家就由他这个天生败家子当家，即便挥霍无度，到穷困潦倒的地步，还需要很久的时间。

那是大夫人进林府的第二年的一个雪日，林少爷照例是不着家，大夫人只当是他眠花宿柳，在外逍遥快活，也就早早安寝。

谁曾想后半夜，雪下得紧，丫鬟踩着没过脚脖子的雪，匆匆忙忙地叫醒她，说是少爷回来了，还带回了个野丫头。

大夫人见天已黑沉，也不是不知道林少爷是什么德行，挥挥手屏退丫鬟，直到第二日清晨，那位二夫人被两个伙计押着“咯吱咯吱”踩着大雪来给她请安。

这林府，就这样多了个来历不明的二夫人。

“听说啊，那夜雪大，义庄外面冻死了个人，到最后也没弄清楚是什么人，查来查去，镇子里也没少人，只当是个倒霉的过路人。”大夫人喝了口茶，矜雅地放下茶盏，“说来也是奇怪，那以后，赶尸人都不来我们小镇了，仙师，你说奇不奇？”

“林少爷如此行径，夫人您为何不与他和离？”喻尘听得奇怪，忍不住出声。

大夫人莞尔一笑，有些沧桑，“一个弃女，一介妇孺，是没有选择命运的权利的。”

泷月看向窗外连绵不绝的大雨，一道惊雷乍响，映亮她的脸庞，神情似乎有些怅然，但那就好像镜花水月里的昙花一现，夹杂着呼啸的狂风，她的嗓音听不出情绪，“夫人您，一定很爱他吧。”

泫熙抬眸，他忽然看不清泷月的脸，云遮雾挡一般，她闭上了眼，不再天真烂漫，不再告知他一切。

“曾经啊，十里长街大雨滂沱，就像今日一般。”

大夫人起身，推开纱窗，风雨争先恐后地扑入，寒冷刺骨，她的目光无限缱绻，沉入深渊，再无半分星火。

“只是遮天蔽日的乌云，从未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