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凡间的夜晚满是吆喝喧嚣，气息繁杂，比不得九重天阙的庄严华美，却更吸引龙葵，凡尘烟火气，最是暖人心。

大多数凡人之一生，不过是为着衣食住行四字，简单却平和，在天宫的这百年她虽被悉心照料，无甚忧愁，可是却并没有那么自在快乐。

又有谁知道六界心向往之的天宫重地、地位尊崇的一众仙神并没有传说中的风光霁月。

或许她并不懂天界权力派系之争，可是却也不蠢。

母神对润玉的忌惮打压她又怎会不知，这百年来，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护着他。无论母神与润玉生母之间有什么龃龉，可他是无辜的，要她坐视不管，她做不到。

此番历劫所受之苦，大概出自母神之手。她要留下来，即使无法干预太多，可是至少能够陪着他，让他不再孤单。

日子就这么过去，润玉早已习惯有个善良的神仙在帮他，他的小神仙会在他受伤后给自己送来一罐伤药，会时常留下糕点，糖葫芦等各种小东西。

他很开心，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神仙，他最大的秘密。

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哪怕日子再难熬，她的存在于润玉而言便是干涸求生的鱼儿唯一的甘霖，哪怕穷尽一生也绝不能够失去。

绝不。

自那以后，他们相伴多年。

随着润玉长大，那些人变本加厉，终于动了斩草除根的心思。

第二次发现饭菜有毒之时，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

“我要走了,”他端详着那朵自从被他种出来就再未败过的花儿，“你会和我一起离开吗？”

看到期望中的点头，润玉忍不住微笑，他就知道他的小神仙会陪着他。

这个夜里，十五岁的润玉，带着一盆花悄悄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站在城外的高处，俯瞰着城中心最为繁华的王府，仇恨从心底慢慢攀爬而上，最后转身而去。

我会回来的，杀母之仇凌辱之恨，安越王府我要一个不留。

龙葵看着润玉到处流浪，每天为着生计而奔波，十多岁的少年做过各种工，尝人世辛酸苦难。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给他一点点无足轻重的抚慰。

她会给他折一枝桃花放在房内，会施法给他织一场好梦，会在他寒夜归家时在桌上摆放一碗热腾腾的驱寒的汤......

她并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小事，却是润玉百般珍惜的温暖，

哪怕每一天都很难，他也并没有被这苦难磨灭斗志，他抓住一切机会，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

日子过得很快，龙葵看着稚嫩男孩到翩翩少年郎，最后成为稳重自持的及冠男子。她不得不感叹，哪怕身陷囹圄，打落凡尘，王兄的风姿依旧，不凡气魄仿若刻在骨子里一般。

他们在京城已经待了两年，这两年润玉以学识及聪慧打动了京城最富盛名的书院----舟山书院的山长，他顺利进入书院。

其后开始斩露头角，博学善谋之名传遍京都。

两年时间足够他布好局，然后被山长引荐给今上八子——端王，得端王赏识，请入府中做了幕僚。

如今的朝廷，皇帝年老，子嗣众多，其中势力最大者当属四皇子——睿王，且这睿王深受皇帝喜爱；八皇子端王，乃是皇后嫡子，为人勤勉聪慧，在朝内素有贤名，他的外家是掌握二十万兵权的将军府。

按理说该是立端王为太子，但是皇帝却迟迟不立储，加之素来偏爱睿王，朝中对于这帝王的心思总说纷纭，但是对于润玉而言，端王是最好的选择。

安越王府公然支持睿王，他那嫡出的哥哥便是睿王的伴读，如今在兵部任职，官至四品。

他要安越王府倒台，便只有依靠端王。

龙葵每日跟着润玉进进出出，虽然并不懂他们在做的那些事，可是她能够感觉到他不快乐，他也并不喜欢现在正在做的这一切。

那个曾经只是为人冷淡的男子变得越来越阴郁沉闷，他不再对着她诉说心事，再没有以前虽然困苦但是心却轻松的样子。

端王和睿王的僵持之状因为润玉的出手而使得天平向端王倾斜，三年来他殚精竭虑，为睿王一党造成了不少麻烦。眼看睿王的势力被端王逐步蚕食，润玉也被端王恭敬相待。

睿王党自然不会放过他，多番探查之下，终是将他的身世翻了出来。

仙茗阁，京城最大的茶楼。

润玉淡然看着眼前的玄衣男子，那张脸像极了每每出现在自己噩梦中的男人，一样的虚伪残暴。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优雅地轻啜一口，唇齿留香，不由出声赞叹，“好茶。”

玄衣男子眉间不加掩饰的厌恶让润玉不由冷笑，“不知安越王世子今日约见润玉有何事？”

见他装糊涂，安越王世子冷冷嘲讽道：“一别多年，没想到我的庶弟竟有这番本事，搅得这京城不得安生。”

“世子过奖，润玉不敢当，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润玉淡定饮茶，毫无情绪起伏。

安越世子见此心头大怒，但是想到出门时睿王的吩咐终是忍了下来，“你就这么恨王府吗？竟是和端王沆瀣一气要报复我们，别忘了当年是你母亲与人私通，父王没将你一同打杀都是仁慈，你怎敢如此。”

正在把玩茶杯手猛然收紧，指节发白，他心中怒火翻腾，平复良久后才说道：“我母亲之事真相如何，世子怕是只有去问你那蛇蝎心肠的母亲了。至于你口中所谓的‘仁慈’，润玉自会好好报答给贵府。”

“你......”

润玉并没有给安越世子说话的机会，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离去。安越世子见状去拦，却被突然出现的暗卫截下，“端王竟然还给你派了暗卫......”

身后之人的惊呼并没让润玉放在心上，没有人注意到他脸上的沉痛和愤怒。

入夜，院门半阖，隐约可见白衣男子趴在桌上，正拿着一壶酒独饮，在他手边倾倒着三四个酒坛。他双颊通红，眼中布满血丝，衣衫凌乱，眼中有泪。

他提着酒壶走到书房，对着空气低低啜泣，“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我？我与世无争，只想安稳度日......却仍是躲不过阴诡人心......她寄予所有希望的夫君却连查都不差就掐死了她.......哈哈哈哈哈哈......”悲切凄凉，哀绝绵延。

人人都说他的母亲因为与人通奸被赐白绫自尽，可是他亲眼看到往日慈爱的父亲将母亲活活掐死。那之后他被赶到废弃小院，任他自生自灭。

烈酒混杂着泪水被咽下，尽是苦涩，最终化作一把把利刃将他的心刀刀凌迟，成为仇恨壮大的温床。

龙葵看着润玉自苦，她握住润玉的手，头轻靠在他肩上，哪怕他察觉不到，但是龙葵依旧在心底默念：王兄，你不孤单，龙葵会一直在你身边。

空酒壶渐渐变多，润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最后昏睡过去。

龙葵现身，她细致地将润玉眼角的泪水擦干，就像以往润玉无数次为她拭去泪水一般，想要为他拂去悲伤。

最后她运起法力将润玉抱起放到床上，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

浑浑噩噩中，润玉看到一抹蓝影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温柔美丽，仿若身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