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刚醒来的时候还不是很清醒，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

“这是哪里？我是谁？”她慢慢从床上坐起，然后惶恐不安四顾所处之地。

这是一间富丽堂皇，却又不失高雅的寝殿，屋内并没有人，但是却干净整洁，房中香案上燃着熏香，煞是好闻。正当她起身行至塌前时，两个粉衣妙龄女子轻轻推门而入，其中一人手上还捧着东西。

那两名女子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屋中的女孩，呆愣在原地，一时间双方都没了动作，只六目相对。直到粉衣女子手中的东西落地，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将两人拉回神。

“公主......公主殿下醒了，快去禀报陛下和娘娘。”领头的女子惊喜地说道，另一女子听罢便飞快地出了门。

“殿下，你终于醒了。”那个留下的女子向这女孩靠近，

但是似乎惊吓到了她口中的公主，使得女孩慌乱后退，眼中雾气氤氲，泫然欲泣，“你是谁？你走开，不要过来。”她声音婉转灵动，可是却微微发颤，脚下不住的向后退，最后退无可退，跌坐在床前。

粉衣女子看着公主惊慌的样子，心中害怕，若是天后看到此情此景，恐怕她命不久矣，当下只得停驻脚步慢慢后退，然后跪下请罪。

就这样胶着了一会儿，一阵喧闹传来。女孩看到一阵白光闪过，感觉有点不适便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再睁眼时便看到一男一女站在她面前。

那女子通身气度不凡，装扮更是华丽贵气逼人，自有一番凌厉之美，男子看上去儒雅和善。

这正是天帝太微和天后荼姚。

荼姚看着这个昏睡了三千年的女儿，此刻正清醒地缩在床角，懵懂慌乱地看着自己和丈夫。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三千年了，自己美丽可爱的小女儿，自己的小娇娇终于醒了。

“母神的龙葵终于醒了，我的女儿”，她急切地俯身坐下，将女儿拥入怀中。

却也惹得自己女儿更加慌乱，“你是谁？这是哪儿？你放开我。”无奈之下，荼姚只得轻抚着龙葵的背，慢慢地告诉她自己是谁。

“我是你的母神，这是你的父帝，你叫龙葵，是我们的女儿，也是这六界最尊贵的公主......”

龙葵听着这个女子慢慢解释，她的情绪也安定了下来。

等到旭凤和润玉进门，看到的就是他们平日尊贵矜持的父帝母神一个用手轻抚白衣少女的头，而另一个正将少女揽入怀中低语着。

龙葵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的爱护之心，被荼姚和太微安抚住情绪，渐渐放下戒备。这时门外先后走进一红一白两个男子，她不禁偏过头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

荼姚见女儿盯着旭凤，心头更是欢喜，口中说道：“凤儿快来，见见你妹妹。”说完便将旭凤拉到龙葵跟前，笑着对龙葵说道：“这是你一母同胞的哥哥，旭凤。”

龙葵好奇地盯着这个笑吟吟的红衣男子，他丰神俊朗、气度傲然，正欢喜地盯着自己。

打量一番后，龙葵甜甜糯糯地喊道：“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的旭凤喜笑颜开，连褶子都笑了出来。

这美满团圆的一幕微微刺痛了润玉的心，他不禁在心中自嘲，似他这般卑微之人，又何必在这里碍眼。

正当他准备悄悄退下时，那个甜糯声音再次响起，“那个穿白衣服的大哥哥呢？他是谁呀？”

这话使得荼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殿内的空气都沉静了一下，最后，天帝不太高兴地说道：“这是本座的庶长子，名唤润玉。”

庶长子，润玉不禁在心底悲戚一笑，自己始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还能够奢望什么呢？他现在只盼望这一幕赶快过去。

可哪知，那个姑娘竟像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一样，从天后的怀中坐起来，转头看向润玉。

润玉这才得以窥见少女全貌，那少女明眸皓齿，臻首峨眉，肤如凝脂，他一抬眸便撞进一双如初生小鹿般懵懂纯粹，天真无暇的眼中。

龙葵看着这个男子，脑中不知怎的浮现了一句话，“秋水为神玉为骨”，可是奇怪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自己从何处听闻，只下意识浮现出这句话。

她慢慢地向他走近，站到润玉面前，然后转头好奇地向太微询问：“那他也是龙葵的哥哥吗？是我的王兄吗？”

太微神色复杂，沉吟片刻，最后缓缓点头，“是的，他也是你的兄长。”

这话让坐在床上的荼姚暗自咬牙，心中恼怒，偏偏此刻旭凤还火上浇油，“小妹，这是我们的大哥，叫王兄也没错。”

听得这话，龙葵冲着润玉嫣然一笑，然后以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扑入润云的怀中。她的头刚好抵住润玉的胸口，脸轻轻蹭着少年那不住跳动的心脏。

“王兄，龙葵有王兄了，龙葵好喜欢王兄。”

润玉的身体在龙葵抱住后便宛如一个木头般动弹不得，他的手就那样呆呆半举起，放下也不是，伸手推开怀中的小姑娘也不是。

那娇娇糯糯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怀中软软香香的感觉直叫人头晕目眩，像是他未成年时偷喝的烈酒一般，让人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本未曾抱有期望的相见，却不知将无波的寒潭掠起多大的波澜。

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心曲已乱。

天帝夫妇并旭凤都难掩震惊之色，尤其是荼姚，怒火几乎凝为实质，杀气翻腾，她几乎是花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想要一掌打死润玉那个孽障的手。

不行，龙葵才刚醒，不能吓着她，这样想着才平息了怒火。

太微在短暂的呆愣之后，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大儿子和懵懂不知男女之别的小女儿不禁变了脸色，“胡闹，润玉还不放开你妹妹，你的规矩礼仪学到哪里去了，龙葵快过来。”竟是疾言厉色将润玉呵斥一通。

这般严厉的语气让润玉怀中的龙葵身子不自觉地瑟缩，然后双眼微红，口中委屈道：“父帝，龙葵......做错了什么吗？”说完竟是小嘴一瘪，一滴泪啪地打在润玉手上。

润玉手回手，后退一步脱离龙葵的拥抱，然后跪下请罪：“父帝息怒，是儿臣的错，公主刚醒神智未明，还望父帝息怒。”这种时候请罪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虽然他早已习惯父帝的不喜和母神的打压，但仍是免不了心中悲凉。

哪怕如何不谙世事，龙葵也是察觉到凝重的气氛，她看着跪下的王兄和威严的父亲，不由得更加自责，可怜地盯着母亲和站着的哥哥，向他们求助。

旭凤看不过这一跪一哭的两人，忍不住出声道：“父帝，小妹虽然神身三千岁了，但是这神智怕是尚年幼，如同稚子，亲近兄长也正常，还请父帝息怒。”

看着眼前情景，荼姚虽然暗恨润玉，却也看不得女儿哭，也跟着开解道：“旭凤此言甚是，葵儿才刚醒，一时分不清人也正常，小事而已，陛下何必动怒。”

太微听得此言也不好再发作，只轻哼一声，盯着天后说道：“天后今日倒是颇有慈母风范，罢了，润玉，既然你母神为你求情，起来吧。”

说完面含深意，嘱咐天后道：“昭告六界，天界三公主龙葵神魂归位，十日后于九宵云殿设宴，邀四海仙家同乐。本座还有要务，便不陪葵儿了。”说罢拂袖离去。

荼姚恨恨盯着太微离开的身影，在心底嗤笑：什么要务，怕是忙着去和祁瑶那个贱人私会吧。一转头便看见站在一侧的润玉，心中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你这逆子还不给我滚，卑贱的东西，也配做我儿的王兄......”

龙葵看着刚刚对自己满目慈爱的母神如此辱骂王兄，她壮着胆子开口道：“母神你不要这样，他就是龙葵的王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一边说一边跑到荼姚面前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

良久，无奈出声对润玉说道：“罢了，退下。”

润玉本来以为又会是一通责罚，却没想到那个小丫头为自己求起情来，他复杂地看了龙葵一眼，在心中叹息一声，然后退出殿外。

待润玉离开后，荼姚拉起女儿的手，述说这几千年来的心忧焦虑，以及天宫的诸多关系。

龙葵心不在焉地听着，频频将目光投向殿外，心中还在牵挂着她的王兄。

旭凤不想打扰二人，便也退下去追刚离开的润玉。

在紫方云宫外等候的众仙看着天帝、大殿下和火神殿下相继离开，心中纳罕。

璇玑宫内，旭凤正和润玉饮酒闲谈，“没看出来，我们这小妹竟然如此喜欢兄长，倒是将我这个一起出生的哥哥抛在一边了，真是奇怪。兄长以前可见过小妹？”语气中的酸意让润玉剑眉一挑。

“火神说笑了，公主自幼便被养在紫方云宫中，且昏睡三千年，我又怎会见过。她不知我身份，今日之事怕是个误会。”言下之意便是龙葵不知他并非天后所生，也不知是在说服旭凤还是自己，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咽下那不能说的酸楚。

......

入夜，天后在龙葵房中絮絮叨叨嘱咐了大半天时间，此刻终于离去。

龙葵看着自己母神离开，然后将之前那个粉衣仙娥喊了进来，她脆生生地说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呀？”

那仙娥忙不迭道：“公主殿下，小仙担不起这句姐姐的，公主唤小仙云鹤便是。”

“为什么不能叫你姐姐呀？你看上去明明比龙葵年长啊。”龙葵不解道。

“殿下身份高贵，小仙位卑，只是鸟族小仙，若是公主这声姐姐传入天后娘娘耳中，娘娘会生气的。”云鹤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龙葵听完不由得嘟嘟嘴，看上去可爱极了，“那我私下叫你云鹤姐姐，不然别人听见就好了呀，好不好嘛云鹤姐姐。”

云鹤看着自家公主这可爱摸样，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最后只能点点头，在心中对自己说道：怪不得娘娘今日放过大殿下，就公主这样，谁能忍心不实现她的愿望呢。

好吧，她不知道她心中可爱的公主马上就要带着她去做可以让她丢掉小命的事了。

“那云鹤姐姐你可以带我去看看王兄吗？都是龙葵的错，害得王兄被父帝母神训斥，龙葵想要和王兄道歉。”

云鹤一口老血差点没包住，心头连连叫苦：我的公主诶，我只有一条命啊，我不敢啊！！！！！！

她不得不好声规劝，“殿下，天后不喜大殿下，也不会喜欢您和他过多接触的。况且现在天色已晚，您该就寝了。”只希望这位天之娇女能够打消那主意。

“不嘛不嘛，龙葵都睡了好多好多年了，现在不想睡了。我们悄悄地去，不被任何人发现好吗，而且就算被发现，龙葵会保护你的不会让母神惩罚你的。”

云鹤很为难，超级为难，带公主去那是在玩命。不带她去，她看了一眼少女明媚脸庞上的紧张，怎么也开不了口。

良久，云鹤只得无奈点头，那小公主开心地差点跳起来。

璇玑宫

润玉正在书房研习法术，突然感觉自己在宫外设的结界一阵波动，有人进来了。他心中好奇，谁会深夜来这天宫最清冷孤寂之地，难道是天后的人来找麻烦了。

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这人想干什么，便假意继续研习术法，实则暗中警惕。

不一会，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然后书房的门被人悄悄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心的进来。

润玉的手抚上人鱼泪，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玄冰剑，趁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剑指咽喉。

龙葵正在高兴又见到王兄，哪知润玉这般情态，当即红了眼眶，抬头看向白衣男子。

润玉这才看清来人，原是那小姑娘，这才收起玄冰剑。然后面色不虞，疏离有礼开口道：“公主深夜到访，不知何事？”

龙葵只一心想要见他，哪里想到王兄竟是这样冷漠，讨厌自己。这样想着，居然委委屈屈哭了起来，“王兄这样讨厌龙葵吗，连名字都不愿意叫。”说着愈加伤心起来，不住低泣。

月光打在光滑瓷白的小脸上，宛如上等玉石，烟眉蹙，泪染杏眼，楚楚动人的小可怜。

润玉纵然已经四千岁，但是几千年孤寂，很少和人接触，也未有人在他面前哭泣，更别说这样天真懵懂的美丽少女。当下心中慌乱，不知该干什么，只得拿出手帕，手脚僵硬地为龙葵擦拭眼泪。

声音也不由自主放低，柔声道：“是润玉的错，没有认出你来，别哭了好吗，再哭就不漂亮了。”

龙葵这才止住眼泪，破涕为笑，“那王兄不能再称呼龙葵为公主了，。”说完又是扑入润玉怀中。

润玉忍不住扶额，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和“王兄”两字较上劲了，想要和她分辨一二，可是又害怕再把她惹哭。当下只能一边拉开环在自己腰间的一双小手，一边问道：“那龙葵告诉我，为什么要称呼我为‘王兄’呢？旭凤和你一母同胞，他才是你最亲的哥哥。”

小姑娘转转眼珠，微微翘起下巴抬头看着润玉开口说道：“王兄就是王兄啊，没有为什么，王兄是世上最好的人，龙葵喜欢王兄。”说完又低头蹭蹭他的衣服，活像只小奶猫，“哥哥是哥哥，王兄是王兄，龙葵喜欢哥哥，但是更喜欢王兄呀。龙葵想向王兄道歉，今天都是我的错，害得王兄被训斥，王兄，对不起。”

那单纯的声音似乎化作束束流光，尽数照到润玉心间，只让人心头酸涩却又有一丝隐秘的喜悦，喉咙似有什么哽住，想要张口却是发不出声音。

润玉感觉自己的神魂被撕成两半，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不能信的，这肯定是天后设下的诡计。

怎么可能，这个小姑娘沉睡三千年，单纯如同白纸，如何能够和天后一起设计你。

你这卑微之人还在奢求什么呢？亲情？可笑。

为什么不愿意尝试相信一次呢，就算天后想要设计你，又怎么会拿这唯一的爱女做棋子。

......

龙葵感觉那想要拉开自己双臂的手一瞬间猛得攥紧，龙葵见润玉一直不说话，松开环住男子腰的手，抬头便看到他定定地盯着自己，不由地好奇问道：“王兄，你怎么了？”

看着小姑娘灵动的脸，他的怀疑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对着龙葵温和笑道：“饿了吗？要吃东西吗？”温润如玉，如沐春风。

龙葵不由地痴痴看着他，茫然点点头。

她呆呆的样子让润玉失笑，而后将她带入院中，拿出糕点和收藏已久星辉凝露，看着小姑娘吃起来。

龙葵尝了一口星辉凝露，眯起了眼，然后惊喜地叫出声，“好好喝，王兄这个真好喝。”孩子气十足。

“这是星辉凝露，我自己收集的，喜欢就带点回去吧。”看她这么开心，润玉也不由得开心起来。

“不要，龙葵可以经常来王兄这里喝吗”小姑娘拿着一块糕点怯怯地说道，那样子好像生怕润玉不答应。

润玉哑然，这小姑娘，但是却不由点点头说道：“可以，什么时候想喝了就来吧。”

他看着小姑娘高兴地灿然一笑，突然嘴边传来淡淡的馨香，小姑娘的手拿着糕点喂到润玉嘴边。

“王兄，你也吃。”

龙葵没有注意到自己那轻轻碰到男子唇角的纤细手指，更没有注意到男子微红的耳尖和愈发温柔的眉眼。

“好。”

这美好温馨的场景被一声焦急的呼喊打破，“公主，你好了吗？我们得回去了，晚了会被发现的。”

“那龙葵走了，明日再来看王兄。”小姑娘恋恋不舍地道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璇玑宫。

终是安静下来，清凉的晚风吹起白衣仙人的衣角，皎洁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辉，他嘴角微动，似是在低喃着什么，最后浅笑出声，风华乍现，直叫人感叹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除了他自己，怕是只有风儿听见他说的话了，那是一次又一次在默念着一个名字。

“龙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