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琴师（十）

风雪越来越大，贺峻霖忽然想到了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雪，路上还有人坚持不住倒下的。

“王上！那个琴师倒下了！”

严浩翔探出头去看，看到贺峻霖的脸被冻得通红，眉头紧皱。

严浩翔略一沉吟，说：“把他带上车辇。”

“这……这不合礼法啊……”宫人为难道。

“嗯？”严浩翔一眼看过去，宫人立马噤声，低头说道：“是。”

贺峻霖被宫人带上车辇，严浩翔冷眼望过去，说道：“没死就给本王去添炭火。”

贺峻霖撑着身子，去暖炉那里填炭火，摇曳的火苗晃在贺峻霖的眼里，渐渐驱散刚才入股的冰寒。

“身子差成这样。”严浩翔冷声道。

贺峻霖无奈，嘀咕道：“那还不是因为你……”

“你说什么？”

“没什么。”贺峻霖温声道。

车辇中再次陷入沉静，严浩翔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思绪被拉回到当年那个还是孩童时期的自己。

雪下的好大，将所有战场的痕迹掩盖得天衣无缝，这世间仿佛如它来时一样，纯洁美好，这场无休止的大雪，似乎真的可以把所有的的罪恶深埋。

严浩翔看向摆弄炉火的那人，这人已单薄得不成样子，与那年雪中玩耍的孩童似乎已不是一人，但他们又有些地方可以重合。

严浩翔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过从前的美好场景了，暴戾的王不需要温情。

但看着那人温顺的眉弯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像被无数细小的针刺中，酥酥麻麻。

小时候总是喜欢追着他的身后喊着他的名字，明明只比他大两个月，却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总是嫌弃地看着自己，但总会把自己护在身后。

每一次的呼唤，都会得到回应，于是，他想试试……

“贺峻霖。”

“小人在。”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贺峻霖。”

“小人在。”

“……贺峻霖。”这次的声音里竟然还带上了一点连严浩翔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悲戚。

贺峻霖看着眼前的严浩翔，心中触动，最终温声道：“我在呢。”

“好。”严浩翔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贺峻霖悠悠叹了口气，严浩翔，你这是何必呢……

上山的路很长，再加上大雪阻挡，行进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三倍多。

贺峻霖被火光映照的严浩翔的脸，一时间恍惚，光影交错间，贺峻霖仿佛看到了从前的严浩翔。

“浩翔……”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噤声，不过看严浩翔表情毫无波澜，许是没有听见，贺峻霖偷偷松了一口气。

“我给你个机会。”就当贺峻霖以为真的没事了之后，严浩翔突然开口。

“小人不明白。”

“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这白茫茫的世间，再无人问我衣衾暖否，偌大的北郢，我已无人可托。所以，贺峻霖，我想试着相信你一次。

贺峻霖不知怎么的，心口一阵酸涩，眼前这个杀伐决断的君王，独坐王位的时候，也会觉得高处不胜寒，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来讲给您听。”贺峻霖开始将当年的事情一一告知。

当年是贺樱被选中去进贡山神，山神的传说只是一个骗局，是当地的富绅为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而散播的愚民言论，他们看上了贺峻霖的母亲贺樱，但是贺樱的脾性又是一个刚烈的女子，不会答应，这个时候，贺峻霖变成了威胁的筹码。

贺樱走投无路，只好妥协，只是上路前的晚上怀中揣了把匕首，严浩翔的母亲得知了这件事，知道贺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心里不忍，当天便给贺樱下了蒙汗药，自己披上了盖头，带上了贺樱的琴，顶替了贺樱。

等贺樱醒来赶到现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贺樱想把严浩翔从北郢王宫里接出来，却被赶出，理由是卖艺女脏了王宫的门，再加上当地的富绅被端了之后，怀恨在心，一直想找贺樱母子俩的麻烦，无奈，贺樱只好带着贺峻霖远走东闽，至此，严浩翔和贺峻霖已十四年未见。

贺峻霖说完，眼中已隐隐有泪光闪烁，再看严浩翔，严浩翔神色晦暗，看不清情绪。

贺峻霖看着严浩翔，喉结微动，声音很轻，但其中却仿佛藏有无穷的力量。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严浩翔有些震惊地看着贺峻霖，良久，说了一句：“无妨。”

无妨，至少你让我知道，我没有被世界抛弃，余生，除了深冷的宫闱，还能有些温情。

贺峻霖看了很久严浩翔，看着看着就笑了，严浩翔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是他的严浩翔。

严浩翔看了很久贺峻霖，他看着自己笑了，他的笑容点亮了严浩翔眼中暗淡了几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