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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底蕴深厚，表面清雅，内里豪华。灯光亮满了屋子，张显宗坐在罗汉床上，他把黄符摊开看了看，很认真的卷成一卷放进身前的口袋，准备回去找个荷包之类的东西装着，好让岳绮罗随时带在身上。他看，岳绮罗也盘腿坐在他身边看，眼前伸出一只小手，张显宗看着岳绮罗在他怀里掏了几下，把刚刚收起的黄符又拿了出来。

张显宗看着她的动作，心里七上八下的，但内心很信任她，所以强忍着不去阻止。岳绮罗蹲坐在床上把黄符摊开，很细致的擦了擦上面的几道痕迹，直到颜色有些糊了，她又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沿着符文反着画了一遍。

纹止手起，房内瞬间升起一股寒意，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岳绮罗把黄符卷好，她今天穿了件无袖薄呢子的洋裙，里面配着白色长袖绸衬衫，领口带着细丝带，正好系成一个蝴蝶结。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口袋，岳绮罗退而求其次，把黄符放回了张显宗的怀里。

两腿垂在床边，岳绮罗伸手去够地上的鞋子，一只粗糙的巴掌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腕，张显宗弯腰蹲在她面前，帮她把鞋子穿好。

岳绮罗低头看他——看他，带着一点小姑娘看布娃娃的心情。

起身推门看见漫天夜色，月亮是个亮莹莹的白玉盘子，岳绮罗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张显宗跟上她：“绮罗，你要去哪？”

岳绮罗自顾自的走在前面，没有回应。夜晚的青云观没有多余的光线，森严空旷的道观在月光的浸润下，显得安静的过了头，。直到走在一个四方小殿所在的院子里，岳绮罗才停下脚步，伸手推了推门，门上了锁，岳绮罗又绕到窗子边拉开窗子，双手攀着窗框踮着脚去翻。

张显宗托住她的腰，把她送进去，自己也踩着窗框轻巧的跳了进去。殿内燃着几盏长明灯，在火光的映射下，张显宗看见里面高高低低的摆着许多牌位，还有一座油漆重彩的雕塑，牌位是统一的红漆金字，雕塑看不出身份，或许是元始天尊三清老祖之类的人物。众多牌位前有一张方正的香案，一对粗长的红烛稳稳燃烧，烧出一汪澄澈的蜡油。一盏油灯摆在角落，盛着灯油和几根烧黑了头的油线。

火光黯淡的照射着房间里的一切，气氛阴恻恻的算不上多好，原本庄重的泥塑也带着些张牙舞爪的味道。岳绮罗像是习以为常，一点儿也没害怕的意思。她拿起其中的一块牌位擦了擦，一个一个凑近看过去，又拿起一块擦了擦。张显宗伸头去看，灯光太暗，上面的字他也有些不认识。

岳绮罗擦完，又把低处的两块转成背面朝前。从抽屉里拿出三根香点燃，她小心翼翼松松垮垮的插在香炉里，三根香各有姿态，两根向左斜，一根向后斜，统一的不竖直。张显宗看了她的动作，伸手在她头上摩挲了一下，也点起三根香，先很认真的拜了拜，然后把她的拔出来，一起端正的插在正中间。

岳绮罗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很好奇的拿起他的手指看了看，然后仰脸开口：“你不怕香灰掉在手上烫着吗？”

张显宗倒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孩子气的问题，很认真的回答了她：“不怕。”

岳绮罗如今说的话做的事往往是没头没脑的，但张显宗却总爱去有头有脑的浮想联翩。托着岳绮罗把人送出去，张显宗轻轻一跳，转身关好窗子：““绮罗，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以前在青云观也常来吗？”

岳绮罗对着张显宗摇了摇头，觉得他太喜欢问问题了，常常要问些她答不上的问题。不过她很喜欢张显宗说的“我们”这个词，不是一个人的“我”，也不是一个人的“你”。

两人披着月色回屋，岳绮罗一下坐在床上踢开小皮鞋，张显宗任劳任怨的打了水给她擦了擦脸和手脚，又脱了她的裙子和袜子，露出贴身的里衣和衬裤。

在冰凉的被子里左翻一下右滚一下，岳绮罗挤挤蹭蹭的钻到张显宗的被子里，屋子里没有开灯，但不妨碍她的眼睛在夜色里视物，动了动鼻子，她把一张热气腾腾的面孔埋进了张显宗的胸膛，因为他总是香喷喷的，显现出一种格外的洁净。

伸手拍了拍张显宗，岳绮罗鼓着脸开口：“我们还回家吗？“

张显宗因为岳绮罗翻来覆去闹出的动静，不是很睡得着，看着自己怀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张显宗伸出手给她垫着当枕头：“明天就回。“

岳绮罗很认真的抠了抠张显宗衣服上的扣子，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我不喜欢这里。“

手的力道太轻太柔，让张显宗觉得她在挠自己的痒痒，又像一道水一缕风围着他绕着他。一只手被岳绮罗枕着，另一只手把岳绮罗的衣服抻了抻，然后就闲的没地方放：“为什么不喜欢？“

岳绮罗眨了眨眼睛，很认真的想了想：“这里有很多坏人，喜欢欺负人。”说着，她笑了笑，奶声奶气的开口：“都比我笨，我会比他们更厉害。”

张显宗笑不出来，岳绮罗和他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是谁也不是天生就要当好人或者坏人。从出尘子和他师父的德行来看，青云观也并非什么清高之地，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何况岳绮罗当年只是个被捡来的“外人”，又是个小丫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是一群人眼里的异类，岳绮罗比他们厉害，他们不会高看她，只会妒忌只会不甘，甚至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人还是要厉害一点好，这世上的好人好事多，可总有坏人坏事，随便碰上一件，就够让人遭罪害怕。岳绮罗有本事，比这些人和事更狠，才不用担心遇上它们，才会让这些人和事不敢找上她。可是在此之前，她还是要受委屈。

张显宗勉强微笑：“你已经比他们都厉害了。”

岳绮罗一撇嘴，忽然把手伸进张显宗的衣服贴上他的肚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还不够。”

张显宗觉得今天的岳绮罗太过亲近活泼了，像小孩一下子长大，身体的长大要日积月累，心理的长大却可以在一瞬间。岳绮罗对他活泼，可是他却不能对她活泼。

不自在的把岳绮罗作乱的手抓出来，张显宗以为她是害冷，所以把她的手隔着衣服按在身上：“以后，还有很长时间。”

在被窝里跳了两下，岳绮罗开口：“你以后跟着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岳绮罗又起话头：“那什么时候才不用打来打去?什么时候可以国泰明安？“

岳绮罗的话题转移的太快，张显宗不禁一笑：“我也不知道，但世界不会总是一个样子。“看着岳绮罗哈欠连天的要醒不醒，张显宗收回被她枕着的手，轻轻拍去拍她的背：”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小胳膊抱住了张显宗，岳绮罗就像抱着一个比她还大的布娃娃，但张显宗并不是一个布娃娃，因为他有温度，能说能跳，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只能属于她一个。

在张显宗身前哈出一口热气，岳绮罗半梦半醒的咕囔着，声音懒洋洋软绵绵：“等天下太平了，张显宗就不用去打仗，唐山海也不用当特工，他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张显宗怔了一下，因为岳绮罗此时此刻还在担心他，也因为岳绮罗的眼里，他就是他自己，不是要他成为谁。无声无息的弯腰把脸埋在岳绮罗的小肩膀上，他瓮声瓮气问她：“绮罗，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你不是说睡一觉就好了吗？你都醒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