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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绮罗倒很昙花一现的好上一点儿了，任凭张显宗给自己梳头，她拿出抽屉里的照片，对着镜子看了看，蹦出一句话：“现在很凉快。”

张显宗低下眼睛看了看她，大概猜出了她的意思，但是假装不知道。因为岳绮罗昨天回来后没再开口，她如今很难得提一点小要求，所以有意引导她多说几句。

“秋天了，确实比夏天凉快。”

岳绮罗瓮声瓮气的开口：“可是冬天很冷。”

张显宗忙忙碌碌的扎好了辫子，正往她头上戴珍珠发夹：“多穿几件就不怕冷了。”

岳绮罗仰头把照片举到张显宗眼前：“齐刘海很好看。”说完这话，她已经摆出一副等待的表情。

张显宗半蹲着和她齐平，一只手悄悄放在她毛茸茸的头上：“中分也很好看。”

岳绮罗在他面前几乎是有求必应，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所以又很认真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想剪齐刘海。”

张显宗答道：“那我陪你去美发店。”

岳绮罗摇了几下头，跳下凳子站起身：“你给我剪。”

张显宗目前是万万剪不了刘海的，所以只能拒绝她。

岳绮罗撇嘴扯了扯头发：“你学会了再给我剪嘛。“

张显宗心里没底，嘴上却是答应的好好的：“好，我学会了给你剪。“

眼见要求得到了满足，岳绮罗也忘了问张显宗大概什么时候能学会，从窗子里观察了一眼天气，她坐上院子的秋千，一下一下晃着，等着刚刚出门的张显宗回来吃早餐，小白鸟还惦记着自己的任务，也跟着飞出去。晃了小一会儿，岳绮罗跑回屋内，有意四处看看。

无心看岳绮罗没往外跑，又继续打着哈欠给白琉璃擦身体，因为蜕皮，白蛇长大了几圈，把蛇身抻直，他一边擦一边开口：“白琉璃，你当初细细的一条多好看，现在长得这么肥，缠在身上都坠得慌。我去弄条小白狗，你当狗吧！”

白蛇的眼睛本是很舒服的眯成了两条细线，听见这话，睁成了黑豆形，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我不。”

捏住蛇头连弹三指，无心开口：“你脾气太大，全是我把你惯坏了。”

白琉璃脱离蛇身，怒冲冲的找出一本厚书对着无心的脑袋一顿好拍。

无心连忙抱住头：“好好好，你脾气好，是我贱。“

一楼书房的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书桌，欧式的大玻璃窗，地上铺了一层地毯，粉绿色的外圈，浅杏色的底，两色交界处是水粉质感的花叶枝干，颜色大约让人想到中世纪的英室贵族，而画的内容却是正正经经的国画四君子。两面墙上都是书，书背上印着的名字，有纤细弯曲的英文，也有一笔一划的繁体字，大多与诗经红楼一类有关，也有游记小说。书架旁有开合的梯子，正是为高处的书所准备的。

岳绮罗先是脱鞋在毯子上踩了踩，又仰头去观察满墙的书，随便抬手抽出几本，她只看到里面满页的方块字和弯曲细长的英文。

把书放回原处，她继续打量着满墙的书背，两米高的地方，夹着一本厚壳子的《历代名画记》。伸手够了够高度，岳绮罗搬来一把轻巧的圆凳，踮着脚去抽书。书籍排的满满当当，所以书与书之前的夹的有些紧，岳绮罗费劲的去够，想把书抠出来一点。

身后传来声音：“绮罗，我来拿吧。“

岳绮罗早上还没吃饭，被张显宗一吓，左右脚就不稳了。张显宗没有故意吓她的意思，只是岳绮罗抠书抠的太专注，人走在地毯上也弄不出大动静，猛的一道人音打破注意，活像走夜路骤然蹦出一个影子。

眼疾手快的朝岳绮罗摔的方向一揽，没等张显宗抱稳，岳绮罗就小泥鳅似的溜出他的臂弯。

张显宗抬手把书抽出来递给岳绮罗，岳绮罗很快的翻了一遍，又塞回张显宗手里。张显宗把书放回原处，知道岳绮罗大概以为这是一本图画书。

岳绮罗吃完早餐，眨着眼睛捧着牛奶继续翻她的画集。喝完牛奶，她从书房找出一沓纸，张显宗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见她拿完纸又把笔筒里的笔抽出来放回去，很会意的找来一支毛笔，又把笔墨纸砚依次排开，还摆上了笔架。

毛笔是一支泾县宣笔，并不全新，笔豪因为使用，有了一点洗不去的墨水渍，笔管雕花，带着时间的痕迹。

岳绮罗接过笔，自然熟练的润笔入墨，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张显宗盯住她肉感白嫩的手指，毛笔是当年文县的一支，他是用不来这种软毫毛笔的。

民国初那会儿，他没上过正经学堂，穷人家的孩子，大多都没上过，请先生要钱，笔墨纸砚也不是一般的家庭能供得起。后来行军打仗，大字倒是认了几个，他算不上天赋异禀，也自认为算不上蠢材。士农工商，他多多少少存着点“唯有读书高”的观念，也不想打了半辈子仗，连行军的文书账目都看不懂。有了点地位之后，他就不时花钱找先生学学字，当文豪是不可能，读书也不是他的追求。

练字的时候，先生提醒过他，初学者最好用羊毫笔，虽说开始时难度大一些，必须用提按换锋的方法才能写出合格的笔画来，但随着练习时间的增加，慢慢就会得心应手，换了硬毫笔来写，也会感到轻松好使。他没有耐心去把字写的像王羲之颜真卿那样名垂青史，图省事，一开始就拿了硬毫笔，以至于后来用软毫笔顿感寸步难行，只能使用硬毫。

这辈子投了好胎，学堂从小念到大，从中念到外，从文念到武，不仅会写汉字，还能写洋文，可一直写的也是硬头钢笔，连上辈子的硬毫笔都没用过，更别说难掌握的软毫笔。

岳绮罗倒很惯用软毫笔，执起笔来行云流水收放自如。他是偶然见她在房内书案的宣纸上作画，张显宗连书都没念过几本，画更是评鉴不出来，但也觉得她所作之画颇为大气壮阔，只是最后一笔半途而止，仔细一看，便觉得整幅画缺了画龙点睛。

张显宗见状，以为她嫌笔难用，便留心去买了一套好的，岳绮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能用更好的东西，她自然也不会拒绝。毛笔是她和张显宗逃离文县的时候，从那一套泾县宣笔中随手抓的一支。毛笔重实用，笔管因为维护的好，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一个，笔毫却是换了好几次。

张显宗微微侧身去看岳绮罗写写画画，刚开始还能看出笔下烟波浩渺的山水，最后却是笔走龙蛇，看不出意境。岳绮罗不甚在意，把完成的画揭起放在一边，没有再管。

张显宗拿起她的画，摊开晾干。

在洗毛笔的岳绮罗面前微微俯身，他轻声开口：“绮罗，这画是什么意思？“

岳绮罗没有抬头，只是细细的洗着毛笔，把笔毫洗净理顺，余水吸尽，她将笔放在笔架上，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张显宗等不到她的回应，也许画只是岳绮罗的一纸涂鸦，但他还是打算再看看里面的意思。

傍晚时分，顾玄武不请自来，正看见张显宗拿着毛巾和梳子出屋门，开口便道：“显。”

身后跟出一个湿头发的岳绮罗，顾玄武一把抓住张显宗挡在身前，嘴抖的不利索了：“岳岳岳岳岳绮，罗，你你你你你你你。”顾玄武你了半天也没你出句话。

岳绮罗看着面前小山一样闯到家里的陌生人，很本能的往后一退，又气势汹汹的上前，一只手抱住张显宗，一只手用力的推搡顾玄武。

张显宗的手抬到半空，情况变化太快，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顾玄武被岳绮罗推了几下，脑袋里满是黑长头发能绞人的女鬼和飘来飘去狞笑着的纸人，直吓得放开张显宗，拉着无心挡在面前，声音细了几分：“师父，她想弄死我。“

顾大人年轻的时候还有一股子拎着杀猪刀往前杀的劲，闲散日子过久了，连带着精神气也降了，无心叹了口气：“她都不认得我和张显宗，你长成这样了，她怎么认得你。“

顾玄武听了他的话，很被安慰到，也想起现在的岳绮罗小小一个，可能连他都打不过。

岳绮罗从张显宗抬起的胳膊下探出头，尖声尖气的开口：“大笨蛋。“

顾玄武没想到自己又是小段时间没来，岳绮罗都会说话了：“师父，她骂我。“

无心装傻充愣：“一个巴掌拍不响，她都不认识你，怎么会骂你，肯定是你长得像。“

顾玄武一拍无心的头：“你他妈又调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