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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很忙，忙着和岳绮罗学画符，他自然不是要拜师改行当牛鼻子老道，他的任务也不多，只要学会一道符。可他的资质过于差劲，实在做不到岳绮罗那样潇洒自如，抓耳挠腮的拿着一沓黄纸，无心熟练的用毛笔在纸上七拐八拐。

无心画符，画了个人仰马翻乱七八糟。纸符高高摞起了一大叠，其中没有几张是真有效验的。画符至少要讲个心无旁骛一气呵成，可是无心的心灵像是一片空场地，四面八方的风随便过，他即便经过了十年的自学，又得了岳绮罗的指点，也依然还是“定”不住。

白琉璃附在白蛇的身体里，黑豆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他一边唉声叹气的“欣赏”着无心的仪态，一边又跃跃欲试的想帮帮忙。可他摇头晃脑左思右想，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无心真是太蠢了。

岳绮罗也忙，比无心更忙。岳绮罗早起晚睡的忙，无心可认定她是想让张显宗少受几天罪。岳绮罗忙着剪纸人画阴阳鱼，无心可认定她在做万全的准备。可岳绮罗还忙着其他事，忙着出门，忙着打理毛线，忙着看照片，忙着吃成堆的糖果点心。

无心放下毛笔，挑出几张符纸，又抓起桌上剩下的厚厚一摞，往灶里一塞，他划燃火柴，把符纸烧了个一干二净。无心揣起手仰躺在沙发上，画了几天的符，他真是不想动了。

岳绮罗拿起其中一张，细细看了片刻，她又拿起毛笔，抬手画了一张。

把两张符纸全丢在无心身上，她开口：“还不错，但你的心太空，脑子也没想法，明天继续。”

无心仰着头把两张符纸看了几眼，真想叹口气出来——他不是心太空，他是没心。

百无聊赖的看着岳绮罗坐在桌子前把毛线一来一往的织出了雏形，他没力气去想岳绮罗的“劳逸结合”，反正岳绮罗是个有主意的，用不着他操心。可他也挺好奇，因为他没见岳绮罗派出她的小傀儡们带回一点张显宗的消息，声音是没有，影像更是不用想。

听了无心的问题，岳绮罗不高兴的晃了一下脚：“他嫌挨打难看，怕我瞧见了。”

行动处的人也忙，陈深忙着在毕忠良、徐碧城和陶大春之间周转，苏三省忙着套出飓风队的下落。

牢外的忙，牢里的也忙。

小白鸟把白白红红的药丸胶囊丢在唐山海面前，又用翅膀从里面拨弄出几粒，对着唐山海“啾啾”两声，它睁着两颗黑亮亮的眼珠子，示意唐山海把它们吃下去。

它这些天忙着做贼，没少往医院跑。要不是挨打的时候，唐山海实在没忍住吭了几声，它都要以为他被人打死了。跟着岳绮罗混了十来年，它混出了一点非活不可的德行，活比死好，能活就一定要活，能活一刻是一刻。它也没有蠢的没边，还是知道药不能乱吃，仔仔细细观察了好一个上午，它才敢确定自己要偷什么。

唐山海不怕自己被打死，在判决下达之前，行动处的人还不敢真弄死他，更何况现在审判下来了，他自然有他的死法。不想小白鸟浪费力气，唐山海好言好语的劝了它两次，小白鸟一个劲儿的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焦躁极了，是个非要他吃下去不可的态度。

把药往嘴里一丢，唐山海也不管到底是什么，一口水全咽了下去。和所有人相比，他像是最闲的那一个，除了等死和上刑，什么也不用考虑。

什么也不用考虑，那他就拼命的花时间去想岳绮罗，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还记得她。

回忆的时候，他好像能凭空看到一些陌生的故事，真真假假，他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幻觉比现实虚妄，模模糊糊的带着几分不切实际，可那里面都有岳绮罗，高高在上不谙世事的岳绮罗。故事里的岳绮罗不爱搭理他，也没给他几个好脸色，可他觉得很高兴，因为那都是全新的故事，全是他没和她经历过的故事。

枕着手躺在床上，唐山海摸了摸小白鸟毛茸茸的脑袋：“我今天又看到绮罗了，她劝我省省力气，还说我是个没出息的凡夫俗子，我想也是，我这么没用，又是个冒牌货，要是现在站在她面前，她不讨厌我就很好了。你知道吗？绮罗还给我变戏法了，把火柴扔到空中，很好看，像晚上的星星。绮罗说牙疼的厉害，叫我给她换颗金牙，她天天吃糖，要是不注意，是该牙疼，可我没机会带她看医生了。再过一天你就不用陪我了，你回去以后，帮我跟她说几句好话。”

小白鸟从唐山海的手下挣脱出来，愁眉苦脸的在床上踱来踱去，类似的话已经持续了几天——唐山海是不是被人打傻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唐山海很自得的笑了笑：“还有人喊我们老爷夫人，我还没娶绮罗，她就先当起太太了。”

不动声色的把眼睛一闭，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安安静静兜兜转转的去把所有的美梦串联起来。眼前有温暖的春光、安逸的夜晚，还有一个岳绮罗。

绮罗，他永远都念不够，岳绮罗，他永远都看不够，所有的不好加上一个她，全能变成唐山海心里的好事美事。

想着念着，他忽然有些后悔，或许他应该趁她还在身边的时候多抱抱她，或许在那些并头而枕的晚上他可以再亲亲她，或许他应该义无反顾的跟着她，去哪都好，有她就好。

唐山海昏昏沉沉的渐入梦境。灯红酒绿的上海成了静谧无人的荒山，留声机的歌声成了戏园里的咿咿呀呀，含苞待放的花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幽深的巷子渐渐明亮，黄衣纱裙变成红底白花旗袍，天空下起小雪，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唯一不变的只有她，他想一直这样牵着她，直到永远。

“什么人！在这干什么！”

“小姑娘，肚子饿了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你，跟着我呢？”

“岳姑娘，老呆在屋子里不闷吗？戏园新排了戏，我带你去看看。”

“绮罗，你怎么不吃饭？”

“好不好看？春天到了，该添新衣裳了。”

“你现在是不是怕我了？”

“不怕，现在不怕，以后也不会怕。”

“别怕，只是扭伤了关节，贴两剂膏药就能好。”

“唉，张显宗。”

“不是要两情相悦才叫爱吗？”

“张显宗，我会保护你。”

“绮罗，我以后是不是和你的纸人一样了。““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我想活，可是，也许我死了更好。”

“绮罗，我死了，再也不会连累你了。”

“张显宗，你因为我死了，会怨我吗？”

“我确实不爱你，可我也不讨厌你，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一直陪着我。”

“张显宗。”

“张显宗，你又死了。”

“张显宗，你可真没用！”

“对不起。”

“有的时候，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她会来找你。”

“张显宗，她来找你了吗？”

“张显宗，我终于找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