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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绮罗近日仿佛转了性子，平时拿来剪纸人的时间分出大半，用来织毛线。毛躁柔软的棉线被她的手指一点点勾上木棒针，几日的努力，已经得到近小臂长的成果。

抖了抖手腕，岳绮罗放下工具。唐山海告诉她，刘二宝脸上的伤口几天没有愈合，似乎不符合常理，毕忠良也隐隐觉得刘二宝不太对劲，一是思维行动不比从前，二是身上的气味。气味大概就是尸臭，再怎么保护，行尸走肉迟早要腐烂，隐藏在香味下的腐朽，靠近了，总能钻进鼻子。三是毕忠良养在狗房的爱犬阿四，每每看见刘二宝，都有些烦躁不安。畜生比人更敏感，刘二宝已经类似行尸，那些个牲口大概是被死气惊扰了。

留声机咿咿呀呀的鸣唱，岳绮罗拿起一把折扇，轻轻打着手心。一曲完毕，岳绮罗把折扇一丢，拿出一沓黄纸，沾了朱砂，行云流水的画起符来。她本来也没对刘二宝抱全部希望，刘二宝帮唐山海隐瞒行踪，也算完成任务，接下来，他该合理的去死了。

“归零、归零、归零。”唐山海闭着眼睛，窝在沙发里，右手拇指抵在太阳穴处，随着节奏默念二字。归零计划还有一段时间就要实施，可归零计划到底会在哪里。毕忠良狡猾多疑又老谋深算，不会走类似“最危险的地方”这种路子，选的地方必定是出其不意，难引人怀疑又在他视线范围内的地方。

唐山海在心里细细盘算，档案室是找不出归零计划了。毕忠良常待的地方，也无非只有三个：办公室、家、狗房。

狗房人多眼杂，来来往往的能进不少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忠良大概是不会在那里藏东西。可就算把目标锁定在办公室或毕忠良家，也着实难以猜出归零计划的藏身之所。办公室倒是利用刘二宝偶尔翻找过，可毕忠良家要怎么进去？进去了又该怎么找东西？

岳绮罗放下毛笔，捏起刚刚完成的作品，鲜红的朱砂浸透黄纸，留下一串或弯或直或折或断的痕迹。划根火柴点燃纸符，她念念有词的盯着火苗，及至将要烧到手指了，她将纸火猛然向前挥去。衣袖带动疾风，只见光焰最后一闪，随即和纸符一起化为乌有。

搓了搓手指，岳绮罗从玻璃碗里挑出一颗水粉色的糖豆，往唐山海身边一坐，她的两条腿垂着，身体陷进沙发里。把糖豆放进嘴里，她没嘎蹦嘎哺的去咀嚼，而是饶有兴致的让糖果一点点融化。

唐山海微皱着眉头，岳绮罗打量了他一眼，也面无表情的想着心事。她今日新剪了头发，蓬蓬松松的打着齐刘海，刘海是勾不起她心事的，勾起她心事的是唐山海。

正午的阳光散了些春寒，街上不时响起汽笛声和叫卖声。唐山海带着她从美发店出来，汽车被他停在了不远处的砖墙边，砖墙后大概是户人家，粗壮的树干伸出墙外，绽着黄绿的新芽，远远望去，像是一朵朵初开的花。

新叶很结实，老叶的叶柄大多干枯脆弱，一阵风吹过，叶子就带着最后的一点水分，不打旋儿的向下斜飘。唐山海打开车门，就见岳绮罗背对着他，站在一幅“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的景色里。

唐山海本想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些翩翩然的树叶换了颜色，变成茫茫的、飘飘摇摇的白。

唐山海不受控制的到了岳绮罗身后，脚停住了，手却颤颤巍巍的从后面环到岳绮罗身前。岳绮罗的脑袋动了动，唐山海像是被人施了法似的，一动不动的环抱着她。

“唐山海？“

“绮罗。“唐山海终于发出带着点颤抖的声音：”我看见。“他顿了顿：”我看见，看见好大的雪，还有一层高的四合宅子，我看见你一个人站在院子中间，穿着红色织金的旗袍。

听完他的描述，岳绮罗先是了然。她记得，那是个晚上，她站在雪地里，张显宗从后面环抱住她，给她披了件夹棉红袄。红袄大概是预先在火上烤过，一上身就让她觉得很暖和。那是张显宗第一次抱她，还自作聪明的停了两瞬。其实她猜出了张显宗的心思，悄悄往前挪了出去。倒不是讨厌张显宗，只是觉得他配不上她。

了然之后，岳绮罗开始疑惑，唐山海怎么会看到这些？

没给岳绮罗时间多想，唐山海终于拿回身体的控制权，轻轻放开了她。

像是得了癮症，唐山海想。可他身体一直很好，这情况从前也没出现过，毕竟是上过黄埔军校的人，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唐山海得不出缘由，岳绮罗却已经转过身探究的看着他。想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唐山海顿时把自己当成流氓——编出一个谁也不信的整脚理由，故意占人便宜。

“绮罗，我真的看见你穿着红裙子站在雪地里。”

岳绮罗小扇般的睫毛动了动：“我信你。”

在糖果完全融化前，岳绮罗抽回思绪，最后她像是痛下决心，把仅剩的一点糖果嚼碎。

右手搭上唐山海的肩膀，唐山海睁开眼睛，腿上一重，是岳绮罗已经坐在上面：“你不要紧张。”

眉心一暖，是岳绮罗把一根手指点了上去，绿莹莹的元神缠上红色，魂魄冰冰凉凉带着包容，让岳绮罗感到很亲切。收回手指，岳绮罗皱了皱眉——最多是比寻常魂魄更结实。

一只小手往衣服里钻，刚好贴上唐山海炙热结实的胸膛，岳绮罗凑近了脸很认真的去看他。

唐山海的手悄悄扶上一弯纤柔细嫩的腰，岳绮罗穿着一件绸缎斜襟长裙，手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显得烫人。当岳绮罗把手往他衣服里伸的时候，唐山海心惊肉跳了一阵。

一动不敢动的任岳绮罗打量，唐山海觉得，她又变成了个小妖女，要是她想要他的心，不必花费一丝力气，他会很乐意的挖出来，亲手捧到她面前。

仔细审视了半天，岳绮罗也没察觉出端倪，除了唐山海的心跳让她有些不自在。

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岳绮罗一拍唐山海的头：“我对你好不好。”

唐山海一愣，旋即笑了：“特别好。”

其实仔细想一想，排除岳绮罗一直以来的保护，她似乎没有做过更多事。可唐山海觉得，岳绮罗愿意好脸色的搭理他，愿意让他亲近的牵着她，他就觉得特别好。就算岳绮罗不保护他，不给他一个好脸好话，只要她不赶他，他也觉得她好。哪里都好，好的不得了。

岳绮罗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弧度，她综和毕生所学，认定今天的事只是个罕见的意外。

把过往细数一遍，岳绮罗发现，里面全是张显宗温柔又讨好的笑，和她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很不好，因为她把天下第一好的张显宗数落的一文不值。她简直可以想象张显宗从前有多难过，他高高兴兴的把他知道的好东西全送给她，可她一点面子也不给的嫌他把自己当个小姑娘。他好不容易当上司令，她还老气横秋的看他没用，在文县当个小军阀头子已经是到了头。她甚至当着无心的面去贬低他，把他贬低的到了泥里。

唐山海不需要知道她对他的不好，只要知道她如今对他的好。

一拍唐山海的大腿，岳绮罗安心的站起身，拿起她的棉线和木针，又坐回沙发。

房内一凉，黄纸无风自动，岳绮罗闭上眼睛，把目光准确的对上半空中的白琉璃：“有事？”

唐山海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空荡荡的半空似乎散着一圈细微的白光。

小白鸟也扑棱着翅膀飞进窗，它最近和白琉璃聊的很是火热。通过白琉璃，它得知了无心和他的种种经历，当提到无心说过岳绮罗的坏话，它立即选择性的忘记岳绮罗对它的种种坏，恨不得化身为狗，跑去咬无心几口。

白琉璃敬它是位“忠臣”，把无心这些年倒过的霉，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串，一魂一妖笑得花枝乱颤，恨不得就地打滚。

可白琉璃不能总呆在太阳底下晒，阳光的照射会让他显得比晚上更虚弱。他很通情达理的没有拐走小白鸟，自己在楼里四处晃悠，最喜欢干的事，是看李小男找陈深谈恋爱。

他认为李小男是个漂亮爱笑的姑娘，不同于无心的嬉皮笑脸，让他眼前一亮。无心当然也长的好，可他就算是美成了天仙也没用，这几十年的朝夕相对，让白琉璃审美疲劳，何止是疲劳，简直是疲劳的要吐了。

李小男今天没来行动处，白琉璃只好另找乐子，在楼道里没头乱窜。这一窜还窜出名堂了，他在毕忠良的办公室穿墙而过，发现一处密室。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小白鸟知道了倒是很激动。

岳绮罗听了白琉璃的描述，翘了个兰花指，招来许多细碎的残魂，揉成一团五颜六色的光球。

她把光球推向白琉璃：“我不让你白干，这些给你。”

白琉璃没想到自己能有意外收获，很满意的收下了岳绮罗的礼物。他要凝出实体，就要多多吞噬小鬼，岳绮罗刚刚露的那一手让他知道，她很能控制魂魄。

有了新线索，岳绮罗拿起毛笔——再让刘二宝多“活”两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