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梦很沉很深，岳绮罗许久没体会过做梦的滋味，现在却是体会到了。

大雪飘飘扬扬的下了一地，有限的人马厮杀在一起，院子响起接二连三的枪声，岳绮罗往前迈了几步，脚边是几名倒下的士兵，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蜷着身子，还在奄奄一息的挣扎。

砖石院内忽然起了一声清晰的枪响，岳绮罗抬头望去，瞪大了眼睛——李月牙双手握着佩槍，正战战兢兢的站在自己面前。槍口缭绕着似有似无的青烟，李月牙的手指就勾在了扳机上！

耳边传来惊叫：“司令！司令让人打死了！”

岳绮罗一扭头，正见张显宗僵住了动作，身前被轰出了一个血窟窿，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她急得往前跌了一跤，跪趴在张显宗身边，岳绮罗三下五除二的扒开了军服，蘸了张显宗身上的血就要在他身前画符。

画面一转，地上的雪和人都不见了，岳绮罗着急去寻，一把滴血的匕首冲向她的眉心，岳绮罗顿感浑身冰冷。就在寒光将要劈下之时，一道蓝色身影从一旁冲出来，生生替她把刀挡下来了！

“张显宗，张显宗！愚蠢，回来！张显宗，听见没有，我让你回来！”

睡在地上的张显宗被声音惊醒，三两下爬起身，正见岳绮罗皱着眉头，满头大汗，嘴里还在低低的说着话。张显宗睡意全无，一边伸手晃她一边喊她的名字。

岳绮罗挣扎着张开了眼睛，噌的坐起身，她紧紧抓住了张显宗的手腕，沉重有力的脉搏透过衬衫袖子传到指尖。她睁着眼睛把张显宗盯了片刻，忽然脸色一变，用力甩开了手：“你去杀顾玄武为什么不告诉我？谁准你去送死！”

张显宗被甩得身形不稳，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所措的开口：“绮罗，我没有杀顾玄武。”

岳绮罗心一顿，是了，张显宗好好的在她面前，重生这件事，说来不可思议，可确实已经发生，只是她还没有同他讲。

“张显宗，如果我告诉你，我机缘巧合之下重生到了生命中的某一天，你相信我吗？”

张显宗一愣，随即一点头：“我相信你。”

两度生死，一次身死，一次魂灭，只被岳绮罗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描写出来，张显宗站在床尾，屋子里一片漆黑，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相信岳绮罗嘴里的故事，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拼命，没有命，还是要去拼，因为要替她挡下魂飞魄散的一刀。为什么会爱岳绮罗？他说不清楚；为什么爱她爱到宁愿万劫不复?还是不清楚。他活了三十多岁，已经知道世上有好些事，永远都找不出前因后果。

就算重来一次，岳绮罗也不应该带着他，于情，他没有和她谈论感情的资本，于理，只要岳绮罗愿意，总不缺喽啰使唤。带着他，不过是带着个累赘。但能陪在岳绮罗身边，知道她会这样想方设法的保护自己，张显宗又感觉到了荣幸。

岳绮罗在黑暗中望着张显宗高大的影子，黑黔駿的，一动不动，只是站着，像是扛了无数心事，忽地上了岁数。她静静的望着这样一个心事重重的影子，右眼和牙齿毫无预兆的疼痛了。

微微一眯眼睛，岳绮罗用单薄的小嗓子发出声音：“你放心，无论生死，我都保护你，你不想死，我就不会让你死。”

张显宗走到床头，坐在地面铺的棉褥子上，抬头看着床上的岳绮罗：“我靠造反当了司令，这是背信弃义，没有人敢用我，已经不可能东山再起。绮罗，凭你的本事，想要听话的傀儡，易如反掌，带着我，只会拖累你。“

张显宗看不见岳绮罗的表情，一番话说下来，他希望岳绮罗被他说动，然后离开，永生都不要再来找他，这样，他或许会有一点难过，但也能安心，并且不留遗憾，不再愧疚自己耽误了她。

轻轻扯起一个笑，张显宗又开口：”我没什么用，配不上你的保护。”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岳绮罗把头一转，只给张显宗留下一个侧脸：“你一个凡夫俗子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出尔反尔，也配和我讨价还价。”

末了，她侧身躺回了床上。

张显宗看着她削瘦的背影，也不好再说些话打扰她，满腹思虑的仰躺回了被窝。

床上传来岳绮罗清冷甜美的声音：“你因为我死了，会恨我吗？”

“绮罗，是男人都应该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就算我因为你死了，也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

岳绮罗转过身，面对了他：“张显宗，我不爱你。”

张显宗点点头，眼角和嘴角耷拉着：“我知道，我不奢求什么，能陪着你照顾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岳绮罗又开口：“我确实不爱你，可也不讨厌你，你要好好活着，一直陪着我。”

张显宗很认真的答应了她：“好，我会好好活着，一直陪着你。”

“自己的身体总归好用一些，将来你老了，病了，真是坏到用不得了，我会再给你找一具新的来。”

张显宗不可置否的笑了一下：“到时我要换个年轻好看的。”

岳绮罗轻轻哼了一声：“肤浅！”

她认为张显宗不过是个最平常不过的凡夫俗子，根本没有资格臭美。

不动声色的看着头顶的房梁，岳绮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万一重蹈覆辙，万一噩梦成真，万一自己再一次陷进地狱，万一张显宗又死在她面前。

她的敌人，是无心，不想让张显宗好过的，还有顾玄武。她现在想起无心，依旧是咬牙切齿的在恨着他，她不能诛无心的心，也没法征服无心。

和无心斗，斗赢了又有什么好处？无心没有魂魄，她不能让他也魂飞魄散，死也死不了，杀他多少次，总能长会原本的样子。说不定还会搭上张显宗，张显宗不一样，一旦魂飞魄散就真的没了，便是死了，不是原来的身体，他还是他吗？

都是意气之争，赔本的买卖，她还去斗什么？一口气罢了，她非得要争吗？上辈子杀李月牙就是要争口气，争赢了也没什么，还害了张显宗。

她既然答应要保护好张显宗，就不应该言而无信，大不了，她咽下这口气就是。

保险起见，岳绮罗认为自己应该找一次无心，看看能不能化解自己与他的矛盾，以及顾玄武与张显宗的矛盾。按照目前的情况，李月牙没有杀了张显宗，她也没有杀了李月牙，她和无心之间并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无心是个不愿惹事的懒散性子，要是自己答应不去招惹他，想必他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她甚至可以多提一点要求，要求无心去劝说顾玄武，那她和张显宗就再没有敌人了。要是无心不愿意，那她就好好威胁一番，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如此，她总能让张显宗好好的呆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