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她的目光十分复杂，里头有希冀，忐忑，好像还有些害怕，诸葛神侯平时开导的人多了去，可面对江玉燕的眼，他却罕见地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类似近乡情怯，的情感。

　　这是他的女儿，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却是长得这么大了，他才见到了。

　　九岁了，不小了。

　　他已错过了许多，再看女儿瘦瘦小小的样子，诸葛正我只觉得鼻子一酸。

　　从前和江采菱相处的画面，尽在他脑海里闪过。

　　他蹲下身来，揉揉女儿的发，“当然是啊，我……就是燕儿的爹，以后爹爹带燕儿回京城去，咱们俩再也不分开啦。”

　　江玉燕抿着唇，低头不语，那俊俏的眉目，亦是痛苦心酸的。

　　——她想问的，其实不止这些。

　　两辈子，她的母亲，都嘱咐她好好听爹爹的话，死前都是想着她那生父的。

　　而她自己呢，何尝没有想像，盼望过爹爹来接她们母女，从此再也不用受欺负了。

　　前世的江玉燕去找江别鹤的时候，已然是个大姑娘了，那伪君子面对她，仅有尴尬，为难，什么也许诺不了，放任江刘氏将她当做一条狗使唤。

　　每天只能吃一餐，甚至还不是饱饭。“

　　何其的可笑，讽刺？

　　哪怕后来江刘氏因为六壬神骰，被江别鹤给杀了，整个江府也没有谁真的把她当做是二小姐来看待。

　　——做了那么久的“小狗”，哪怕真的做了主子，下面的人，也不会真的把你当主子看的。

　　尤其是在江府这样暴发户，管理不当的宅邸。

　　玉燕原没有对这辈子的生父对多大期望，但是在诸葛正我真情流露，许诺要带她回京城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动容了。

　　——这是江别鹤万万不会做的，他永远不会待她这个污点一般的私生女这样亲近。

　　………………

　 许是因为血脉相连的缘故，诸葛正我又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重情重义、智慧过人，这几天江玉燕和他朝夕相处，也渐渐觉着自己这个爹爹，是个极好的人。

　 偶尔，她难得也会生出一两个“天真”的念头来。

　 ——要是娘还活着该多好，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和和美美地生活。

　 若是前世也能这样，她宁愿不做皇帝，也不要什么花无缺，那些七七八八都可以到一边去，只要他们一家人能好好的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强。

　 江刘氏倒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她，同时也不喜欢她的爹爹。

　 ——阉党和权相都不喜欢诸葛正我，因为他总是带着一些人与他们作对，江刘氏这个大太监的干女儿，自然也是如此。

　 刘喜是有些权势，但你要说他比当朝太傅，超品侯爵更高贵，那自然是不可能。

　 曹操得势的时候，尚有人用宦官之后的身份来抨击取笑他，江刘氏能算得了什么？

　 她再不想承认，再想骂人，也得憋着。

——你骂小燕儿是狗杂种，那把人家亲爹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女儿是小狗，那生她的父亲岂不是也是狗喽？

　江刘氏不敢，她一个靠阉党出头的小人物，还没有那个脸面来侮辱六五神侯。

　江玉郎爱巴结人，而江玉凤则是傻白甜，以为是大团圆一家亲的剧本呢。

　诸葛神侯声名斐然，气度不凡，几次碰见，两人都已经亲亲热热地叫上了姑父。

　诸葛正我待两人乃至江别鹤夫妇，却都是不咸不淡的，以礼相待，倒不太能让人看出来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旁人或许不懂，江玉燕却是窥得了一角。

　——像诸葛正我这样灵活圆滑，清醒透彻的人，对养育自己女儿的人，自己愧对女人的兄长，却是这个样子，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知道江别鹤夫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同时他也防备着这对虚伪至极的夫妻。

　江别鹤若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那必然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在几个瞬间里，玉燕能隐隐感觉到，诸葛神侯对江玉郎的审视。

　小小的孩子能有多坏，这可说不好的。

　因为江玉郎天生就是个小心思多多的坏苗子，只要给了他机会，他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江玉凤那种光明磊落，落落大方的气质，倒是已经初露头角，只是六五神侯并未多欣赏，一是他故旧甚多，见惯了出色的少年男女，放在这好些人里面，此女未必能排进前五。

　 其二，就是他才找到亲生骨肉不久，也没心思去关注旁的小姑娘。

　 其三嘛，这就和江别鹤夫妇有关了，神侯有意同这对夫妇划清界限，待他们的子女，自然不能太好。

　………………

　在江府待在最后一个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吃饭。

　席间有一道莼菜鲈鱼，格外鲜美，江别鹤特地安排了单独的两份在诸葛神侯和江玉燕的手边。

可以说招待他们父女也是很贴心了。

　江玉燕不爱说话，只是低头喝鱼汤，吃鱼肉。

　诸葛神侯照顾徒儿盛崖余也有一段时间了，所以给女儿夹菜照料她，无不得心应手。

　“瞧瞧，这才有父女的样子嘛。”

　 “我们燕儿可算是熬出头了啊。”

　 他们父女真别说，便是口味都有些相似。

　 都爱吃鱼。

　 手边除了莼菜鲈鱼羹以外，还有豆腐鲫鱼汤。

　江刘氏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

　 不愧是她。

　 什么叫做有个父女的样子？人家本来“就是亲生的好吗。

之前不能这样子相处，还不是因为没有团聚么？

　 诸葛正我舀了一勺子清炒时蔬给自家女儿，又夹了些糖醋排骨，细细挑鲈鱼鲫鱼最嫩的肉给她。

　 末了，他喝了半碗鲈鱼羹，才道：“明儿，我就带瑄儿回蜀中去，也好让采菱早日入土为安，这几日多有唠叨，麻烦了。”

　 江别鹤连忙陪笑，“哪里哪里，妹…夫日理万机，忙得都是大事，我们不过是做些家常的事罢了。”

　“瑄儿就是妹夫给燕儿取得新名吧？这寓意真好，听着也好。”

　瑄，璧六寸也。——《说文》

　作为祭天、祭祀用的大璧，象征着尊贵、至高无上、价值连城。

　苍青色原型，与天空对应。

　瑄字用于取名的寓意是像玉璧一样价值连城、高尚尊贵、温润如玉、纯洁透彻。

　不可谓不好。

　但是江别鹤问都不问是哪个瑄字，就来彩虹屁，无疑只是奉承诸葛正我而已。

　“萱草清雅忘忧，感念慈母，想来菱妹在天上也会欣慰的。”

　江别鹤又在唏嘘了。

　江玉燕却“天真”地道：“萱草？是一种花吗？可是……爹爹说我的名字，是一种玉呀，琬琰瑄瑶，爹爹写了好多个带玉的字给我挑，我喜欢这个瑄字，爹爹说这个字除了美玉，还有天空的意思。”

　“爹爹说，我们蜀中老家，这一辈也是从玉的，若我是男儿身，那便可为瑚琏重器，瑾瑜君子呢。”

　诸葛正我揉了揉她的头发，道：“纵是女儿身，亦可长成有用之人，你若是喜欢，便是用瑚琏之器了，又如何？”

　“爹爹照样好好的给你落到族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