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轶事【5】

正月初一，命妇觐见草草便收了场，毕竟没有人敢打扰太后娘娘的家宴。

“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虽说是家宴但京城中的皇族悉数到场，生命中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当成观察的目标，林琬琛显然有点手足无措。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飘入她的耳朵。那声音平和的仿佛从没有沾染半点世上的凡尘，又好像是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人间纷争耗尽了心力。能够坐上这个位子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披荆斩棘、历尽艰难，后宫的战争没有鲜血淋漓的场面，却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决斗。

清宁宫的凤榻上，太后直视着站在淳于燮身后的林琬琛。

嫩鹅黄色的一身衣裙上用银线和精细雕琢过的粉水晶绣制出了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粉色玉兰，高贵而不张扬；领口、袖口处点缀着的白色狐毛簇拥着粉嫩细滑的皮肤更显得吹弹可破；头上并不多的黄金团花首饰配上点缀其中的粉色珊瑚，雍容但不落俗；耳边两枚用粉水晶镂雕成的玉兰花晶莹剔透，亦如眼前站着的人一般端庄却不失灵动。

原本就可人的丫头几个月不见出落得越发的娇艳，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的孙子对她的宠爱可见一斑。

“琬琛丫头，你刚才称呼哀家什么？”

林琬琛不解地微微抬了抬头，看到的是太后娘娘慈爱的眼神。

“是啊，林氏，你现在要改口叫皇祖母了。”淳于祁钧笑着说道。

“瑞王，林氏是个侧室让她这样称呼怕是有失体统吧。”刘皇后慢悠悠地说道，“再说母后把筹办家宴的事情交给瑞王，瑞王怎么能让燮儿把自己的侧室都带来了，若是人人如此这清宁宫里怕是要坐不开了。”

淳于祁钧礼节性地一笑：“皇嫂，所谓家宴本来就不必拘于礼法。何况林氏虽是侧室，婚事却是有太后、皇上所赐本来就不同其他，且自从嫁给燮以后相亲相爱、伉俪情深，臣弟也是希望可以让大家沾沾他们的喜气。”

“沾喜气？”刘皇后说着，一双眼睛颇有深意地看着淳于祁钧，“瑞王也想沾喜气？难道是瑞王有了意中人？”

“是，眼见的燮得了个知心人，臣弟当然想要沾这样的喜气。”刘皇后问的别有居心，淳于祁钧答的坦坦荡荡。

太后娘娘的脸上已有不悦，刘皇后就算有可以倚靠的外戚也不想当着所有宗亲的面去违抗婆母娘，只能重新选择发火的对象：“好，沾喜气。可惜这席间没有林琬琛的座位。”

“不妨事，在哀家身边加个座位让琬琛坐在这里。”太后想要息事宁人。

“母后，这样怕是不妥。”当初就是因为自己的失算在自己的外甥女那里落了埋怨，刘皇后怎么会再给林琬琛接近太后的机会，“林氏一个侧妃能赴家宴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怎么能和母后坐在一起。以臣妾看来就在角落里给她另具一席也就好了。”

“皇嫂......”

“小皇叔，母后说的极是。”凤目微扬止住了刚要发作的淳于祁钧，“琬琛只是儿臣的妾氏怎么能代替儿臣孝顺皇祖母。”

“现在看来燮儿的确是个知礼的。”刘皇后虽然对淳于燮的表现也颇感意外，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

如同没有看见淳于祁钧眼中的薄怒，淳于燮躬身继续说道：“儿臣的王妃、母后的外甥女青莲素来老成持重、贤淑恭顺，让她侍奉在太后身边儿臣才能放心。”

这下轮到原本坐在淳于燮身边看热闹的杨青莲发傻了，就算淳于燮平日里再怎么看不上她，她也想不到这个男人竟然敢在这样的场合把她明着推出去。最无奈的是这男人把话说的异常得体，要是现在她推诿搪塞反而显得她自己不够上台面。无计可施只能静待，看看姨妈能不能帮自己解围。

“母后，皇兄说的有理。”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文静瘦弱的男孩。不同于寻常人，这男孩刚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大家都等着看这个昭国的储君，皇后娘娘的亲子究竟要说些什么。

“儿臣这一辈里皇兄最长，那青莲皇嫂就是长嫂，今天长嫂代孙辈们在皇祖母膝下承欢可算是我昭国以孝治国的表率。”

“太子说的好，哀家的孙儿个个都是好样的。”太后脸上露出了十几年里都不曾有过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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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太后身边的杨青莲一双眼睛就没有从淳于燮身上移开。她不明白这个在她身边从来都吝啬表情的男人怎么就突然爱笑起来，还时不时耐心地帮有些局促的林琬琛布菜。

见多了拈酸吃醋的女人，太后对杨青莲的郁结自然是心知肚明，笑了笑说道：“青莲，吃饭的时候东张西望，这肚子可是看不饱啊。这皇家的女人从来就是这样，火气太大只能伤了自己。”

“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媳失态了。”

......

深宫里的一切都是如此，一顿饭也可以吃得剑拔弩张、危机四伏。不过对于淳于燮来说今年宫中的家宴倒是与往年不同，他似乎真的吃出了些“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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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身后的一声轻唤让淳于燮向来傲然的步态脚下一乱，狭长的凤目中掠过了一丝动容，再转身时却已经收拾起所有情绪，微微一躬：“太子。”

“哥哥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叫我‘烿”了吗？”

“太子是国之储君，臣怎么敢提起太子的名讳。”

“做了太子就连名字都没了吗？”

说话人的声音轻软得仿佛漂浮在空气当中，淳于燮抬头刚好看到了他没有掩藏好的悲伤：“太子愿意叫臣一声哥哥是太子的孝悌之情，臣怎么能没有忠君之心。刚刚席前多谢太子居中调停，此恩臣没齿不忘。”

“哥哥......”太子淳于烿默默地重复着，厚实的狐裘没能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才明白有些事经过了就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回忆，一声君臣就能把十几年朝夕相处的兄弟变成陌路。

“太子如果没有其他吩咐臣就告辞了。”

“皇兄慢走。”淳于烿如同梦呓般答着，眼睛被自己身上和国君同样颜色的明黄色刺得生疼。

一如平常的步态，一如平常的身姿，淳于燮仍然灿灿若满天繁星、皎皎如山间明月，只有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林琬琛看到了寒星般的双眸中没有掩住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