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快乐

销魂殿内，笙箫默刚看完好戏回来倒在榻上，却忽然一个酒坛直袭而来，他跳起接住，对着门外缓步而来的丽影痛心疾首地吼道：“你谋杀啊！”

花千骨轻哧一声，眸光九转，笑道：“欠你的美酒，现在还了可好？想喝酒的时候便找你，这是你说过的。”

笙箫默拍开酒坛轻嗅，叫道：“我请你的可是雪域银倏，岂是这百年雪腴能比的？！不干！”

花千骨一笑：“后山备了云湖玉髓，惊云冽泉，这些，可比得上你那几坛？”

后山琅轩边一处隐秘的树林，白衣飘飘，发袂迎风，花千骨倚在一面树枝上寐然开眸，独自坐在这山崖古树之巅，就那么静静遥望着天边极远的地方，酒不停，话却不再说。

两人所在的树下一片碎石散沙，落叶断枝，间或有玉瓷残片，琼浆横流，好端端云野山头清静地，如今算是够了凌乱。

天际浮云微缈，山野空荡，偶有清风掠过衣襟，掠过发梢，掠过平静历尽千年的眉眼。阳光似乎太亮，她的神情无悲无喜，淡淡一片寂然，只是淡到极致，却生出红尘劫世最深的缱绻，最浓的温柔——如同虚空里大千世界，幻境如水。

一声叹息……

身下树枝偶尔摇晃，一起一伏间两人错身而过，光阴落下的刹那，他听见她唇边逸出极淡极淡的叹息，未及清晰，便轻轻流散在空旷的风中。

笙箫默觉得如果他也一直不说话，她会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静静坐着喝酒，看浮云如幻，听风过长天，任那花落满襟风满袖，空山日月换流年。

于是扔了手中酒，转身掠起，轻飘飘落在她身侧，坐下来道：“怎么了？”

他知她心情不好，刚才与杀阡陌的一战，任谁都看的出来她是在撒气，他实在是想不通，如今还有谁敢招惹这么个祖宗！

花千骨细了眉目，侧头看向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笑了：“心里不痛快，你常常会说出来吗？”

笙箫默一怔，随即笑着摇头：“不会。”

不会说，亦无人可说，纵有人可说，亦不必说，甚至，不能说。

隔着淡淡光影淡淡风，与眼前女子相对相视，笙箫默不由稍微感慨了一下。

人心难得糊涂，人生糊涂易过，尤其是醉酒之后的糊涂，顺理成章可以忘掉或放下很多事，心里便会轻松许多。

不必执着，不必坚强，亦不必那样明明白白去听、去看、去想、去面对。

随便找个人，随便说一说，随便发泄一下，甚至哭诉一场也无所谓。

酒是好东西，醉酒是人给自己的幻境，幻境里随心所欲，丢了那真真假假的躯壳在外，赤裸裸一颗心不遮不掩不做自己，其实也是痛快的。

偶尔痛快一场，何乐不为？偏偏她不肯，而他，从来也是不肯。

自己都不认可的事情，凭什么去告诉别人应该怎样做？就这么着两人双双笑了一下，各自转过头去。

风过树梢，花落肩头，白衣飘然，背对而坐，一人仍遥望远山苍穹，一人半阖双眸任阳光轻洒。手中酒，心中事，他不再劝，她也不会说。

过了一会儿，花千骨迎着天日眯起眼睛，突然淡声问道：“阿默，终有一日归族，你会做什么呢？”

笙箫默虽为白狐之皇，但却嫌权位事多，不肯继位，以寻她转世为由很少回族。

笙箫默眼睫微微一动，似有阳光倏然拂过，声音却懒洋洋的，似乎快要在这样的阳光中睡去：“做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