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

他做了一辈子的天帝，到老了，才幡然醒悟过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做错了。从他遇见锦觅的时候开始，从他被带上天宫的时候开始，从他出生的时候开始。

所有人都知道，天界大殿下真身是一只应龙。应龙一族，乃是凤龙之鼻祖，上古时期，天地间的第一只神兽，就是一只应龙。只不过应龙博爱世间，将一身修为舍去，化作万千生灵，诸天神兽。

他本就是翱翔九天的龙，却被困在小小的璇玑宫中，受尽众人冷眼，看遍尘世冷暖。他是天生的王族，所以对于这些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在意，即使是那个看起来与他关系很好的弟弟，也没有很在意，只不过是觉得他很热闹，在身边的时候会觉得生动一些。

称帝者，称孤道寡，他虽然并不怎么瞧得上那个血缘意义上的父亲，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天帝，就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囚徒，为了达成你的目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王座之下是白骨累累，冠冕之上是尸骸皑皑。生而为王的人，并不需要太多的情感，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真的。

他确实不觉得寂寞，可是在那些人的眼里，便是他在强颜欢笑。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解释，后来学会了微笑，只要他笑着站在一旁，那些人就会觉得没意思，不再过问了。

为王者注定是寂寞的，所以他与天宫之中其他人的关系一直都是平平。他很少主动与人交往，唯一一个回来璇玑宫的，还是旭凤。时间久了，倒是让别人觉得，他与旭凤的关系很好。后来又多了一个穗禾。

那时候她刚刚上天不久，还不怎么受到荼姚的重视，急需一件事情来证明她的用处。而自己，是整个天宫之中众所周知的荼姚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穗禾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实在是寻常。

可是他们之间的交流实在是平平，莫说比不上锦觅邝露，甚至比起风神来说都更为生疏。好歹他顶着与锦觅的婚约的时候，也没少见过风水二神。可是穗禾，在他的记忆之中是一个很喜欢旭凤的姑娘，生的貌美聪慧。

他与穗禾之间的交集不过是为了应付荼姚的说辞而已，两个人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她为人极为世故圆滑，从不把事做绝，鲜少与人交恶。虽说她收了荼姚的命令前来监视自己，但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放任自由。虽说润玉也没做什么与荼姚的想法不一样的事情来，但是在别人的监视下生活，和自己选择的，还是不一样的。

她基本上很少得罪人，或者可以说，除了与锦觅相关的那些人，她没有的罪过任何人。哪怕是荼姚让她做的事情，但凡是能通融的，多半也都帮忙了。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若是在簌离身死的时候，被天后派来送丧服的是穗禾的话，或许他与荼姚之间也不会闹到最后无法收场的样子。只是那时候，穗禾和旭凤尚且在人间历劫，她自己尚且沉浸在亲手杀了父亲的阴影之中，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在天宫之中，虽然她属于天后一方，但是除了旭凤的亲信之外，与大多数人交好。哪怕是因为先花神一事与鸟族结下仇怨的水族，在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愿意听这位公主殿下一两句劝的。只是她在荼姚那里地位确实尴尬，也没什么办法做出一些实际上的帮助，只能帮他们转圜两句。好在荼姚还愿意听上她几句劝，也算是有些用处。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们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他还活在荼姚监视之下的时间了吧，那时候她好歹隔三岔五的就会来见一次润玉，什么也不坐，只是坐在璇玑宫里，也不去管润玉做了什么，只是光明正大的坐在那里，就差没有直白的说，我是来监视你的。

所以这样的一个穗禾，真的让人很难相信，她最后会为了旭凤变得如此疯魔，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样子。可是在九野出现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在那些年，他们最亲近的时候，穗禾因为荼姚的命令，坐在璇玑宫院子里的躺椅上，数着花树上一簇一簇的花，闭上眼睛被风吹过的长发。

或许早在那时候，他就是动心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