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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以我轻狂,拾你梦想

一些杂七杂八的短文集

我哥死了。

我是最后知道的。

比当时在楼底下看戏拍视频的都晚。

比全家人都晚。

比附近街区在网上追后续新闻的都晚。

无所谓了。

我这么想着,笑了。

不知是快乐还是悲伤。

我哥头七的时候我回国了。

用爸妈的话,就是回国继续鬼混。

回国一个月,我没见过爸妈。

还有其他所有亲友。

十几年了。

我习惯了看他得意。

比学习?

我年级前十,他前三。

我前三,他第一。

我第一,他上全国大赛。

还是第一。

我打小就倔。

他比我强,我就接着和他比。

他学钢琴,十级。

我也学,却学不会那板板正正又意味深长的谱子。

我就气。

既生他何生我呢。

后来我才知道,我就是个意外。

我奶重男轻女。

我爸听我奶的。

我妈听我爸的。

我又气。

我为啥生在这小镇子里呢。

我哥说,大城市的人,早没有这一说了。

我小时候饿的哇哇哭,哭的快断气,没人理。

他们都当我不记事。

可我把这仇记得实诚。

后来我哥拿了妈给他的牛奶喂我。

不知道为啥,喝多了,胃就坏了。

我小的时候发过一回烧。

四十多度。

正好我哥那天骑车摔了一跤。

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烧了一天,肺炎。

所以我哥体育也好,我比不了。

总有嘴欠的小孩儿说我豆芽菜。

我哥就要和他们打。

他们告状,告到家里。

我就成了出去找事还拖累我哥的小混蛋。

……所以。死的不该是我么。

我笑了。笑出声来。

我抬头。

商店橱窗里有个女的。

头发乱七八糟,还枯黄,稻草似的。

个不高,精瘦,一副尖酸刻薄样。

衣服也乱,乱的跟小时候才见过的小叫花子有一拼。

那个女的也瞅着我。

一眨不眨的,像个死人。

其实我和我哥打小不一样。

我哥总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

长大了也总爱用啥护发素啊发胶啊男士香水的。

他说这流行,好看,也板正。

我就笑他娘。

看一回笑一回。

有时候他也骂回来,说我假小子。

我说我就是假小子。你等我改明儿剪了头发换上男装我比你还帅。

他仰着头笑的夸张,说可把你能耐坏了。

我还是瞅着橱窗里那个女的。

抬手把挡着脸那束枯草撩到脑后去。

这才看清楚了。

这是家音乐器材店。

我往上看,瞅不着楼顶儿。

我哥就是打那瞅不着的楼顶儿跳下来的。

这回我输得心服口服的。

因为我没这个胆子。

我哥还在天台顶上写了句话。

他说——

他累了。

我想着,又笑了。

笑得喘不过气。

天凉了,初秋的风吹进气管子里,生疼。

我笑完了。该走了。

我为啥要上这来逛游?

他搁哪死的,和我有啥关系。

太阳要落了。

今天……也寻么个网吧呆着吧。

可我偏偏看见夕阳下边那橱窗里有把电吉他。

红的。

跟天边儿上那夕阳一个色儿。

跟血一个色儿。

我站在我哥喋血的地方。

忽然就闻见一股子血味儿。

死亡……就是这个味儿的么?

我怕了。

所以我跑了。

我其实是家里顶胆儿小那个。

小时候,怕黑,半夜不敢上外头去上厕所。

别人都不当回事儿,说小孩锻炼锻炼就好了。

就我哥愿意半夜爬起来。

茅坑门早坏了,关不上。

他就背身不看我,还得跟我吹牛。

“别怕,哥会打拳,哥罩你。”

我老大不乐意,自己还是个小孩呢,罩谁啊。

我这破身子骨是拖了谁的福啊。

我就犟:“这稀罕你罩着我。”

“说啥呢,我是你哥,我不罩你谁罩你。”

“我自己活,也能活得好好的。”

“那我走了。”

“……哥。”

“你不是不稀罕……”

“把嘴给我闭上!”

后来,我们大了。

我就不愿意和他呆一块儿了。

我哥偷摸地在外头弄了个摇滚乐队,我是除了他们成员之外头一个知道的。

我记得那时候我哥手里,是一把红色儿的电吉他,红的像火。

“我以后要当个吉他手,当主唱。”

那时候我哥老这么说。

我知道,他认真的。

这是他的梦想。

别人都不当回事儿。

就我愿意听他弹吉他。

每天九点多下自习之后那二十来分钟,是十岁之后的我唯一能和他共处一室不怼他的时间。

他说他以后要染头发,一根一根染,每一根都不一个色儿。

我就怼他,说那你就是妈那个理不明白的毛线盒,要被扔出去的。

“害,你懂啥。到时候我再买一套那个带铁圈子的皮衣服,世界巡演,带上你,我演出,你周游世界。”

“长本事了你。”我学着爸的语气。

哥忽然就不说话了。

再后来我哥死了。

中高考状元那个哥。

大学专业第一那个哥。

大好前途就在眼前那个哥。

说要全球巡演那个哥。

死了。

抱着断成两截的红吉他。

那天晚上我把头发剪成男士,染成乱七八糟的颜色。

花了大价钱。

花了一天时间。

几根几根地染出来。

染完用护发素打理起来,乍看着好像妈用剩的毛线全撇在了一个盒儿里。

我买了一套挂着贴圈子的皮衣服,又买了一张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的机票。

第二天早上太阳红彤彤一个挂在天边儿上的时候,我走进那家门口带着血味儿的乐器店,把最后的存款递给老板。

我买下了一把和大早上的太阳一个色儿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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