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花

高个子男人牵着我的手走进宸家大门的那天，我还没有院子里被精心打理过的花丛高。

叶片上滴落的水珠擦着我的衣袖滑过，雪白的花朵簇拥着彼此，沉静地绽放在雨过天晴后的阳光下，一切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新鲜模样。

男人要我称他为“父亲”。

父亲的面容在记忆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我仍然记得他牵着我的手时刻意放慢的步伐，以及侧身时嘴角微微上扬的笑。

父亲“妹妹。”

他总是这么叫我，好像我真的是他的女儿一样。

父亲“等妹妹长大，愿意帮帮姐姐吗？”

我曾经一度以为绣球花是不会谢的。后来才发现，绣球花的花期只是很长，但也终有结束的一天。

父亲去世的那天，我站在床边，在父亲的示意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里面放着的一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条我没见过的项链，吊坠像是星星，但形状又有些奇怪。

父亲让我戴上它，但不能让别人看见它。

父亲的声音“这是一把钥匙。”

父亲的声音“(细微的电流声)等你长大……到秘境去，那里藏着只能用它打开的锁。”

父亲的声音“(逐渐加强的电流声)……是我留给你的宝藏。等到你找到它、打开它的那天来临，我就能彻底放心了。”

父亲的声音“(逐渐加强的电流声)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宸知。”

父亲的声音“（嘈杂的电流声)你愿意……答应吗？”

草木香和泥土的潮湿逐渐远去，我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宿舍天花板。

是梦……

真稀奇，我居然会梦到父亲。

我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有来自楚成阳的未读消息。

楚成阳还记得我曾经给你看过的那只猫吗？

楚成阳半夜打开公寓门，一开灯就和正在跑酷的猫撞个正着，结果他一看见我就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这满屋子乱的，我为什么要回来，我不如睡实验室！

楚成阳［猫咪捣乱现场配图。］

楚成阳而且啊，他的年龄已经足够大了，怎么还能这么精神。

楚成阳等我逮到他，我一定要给你看看他“这次是我错了，下次我还敢”的嘴脸！

姚泠哈哈哈哈我好期待。

高中那会儿楚成阳曾经给我看过手机相册里的猫，往往不是在拆家就是在拆家的路上。

我想象了一下楚成阳和猫面面相觑的场景，心情开怀不少。

正准备放开手机起床时，恰好收到管家海珀发来的消息。

海珀您醒了吗？

姚泠刚醒。

海珀好的，司机会在半个小时后到，直接带您去墓园。

海珀很抱歉因琐事无法陪同前往，我在宅邸等您。

咦？海珀今年不去吗？印象中还是头一次。

我有些困惑，但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来不及细想。

天色尚早，对面床上的乐珍还在睡。我轻手轻脚地从上铺下去，匆匆洗漱后拎着包离开。

父亲葬在离宸家不远处的青山上，那里有一片属于宸家的墓园，常年被专人打理得干净又安宁。

我在父亲的墓碑前站定，献上一束鲜花。墓碑上既没有照片也没有墓志铭，只有简单的姓名和生卒年月，几乎是我对他全部的了解。

姚泠“父亲。”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随后便不再开口。

良久的沉默里，只有清晨的山风予我回应。我抬起手，隔着衣服，牢牢攥紧胸口的挂坠。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我一个人单独待在这里。

宸知从不和我一起拜祭父亲，她总会在我之前提前两个小时进入墓园，出入都不与我碰面。

是规矩，也是疏离。

所以我从不知道她会在墓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第一年来到父亲墓前时，我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那段日子的生活以及和宸知的相处。

但是久而久之，我却很少再开口了，不是不想说，是无话可说。

在宸家的日子总是一成不变。乃至整个宸家，都像一尊冰冷的古董。

当我回到墓园门口的车上时，宸知正在看书。管家临弈细心地准备了热茶供我暖身。

宸知“开车吧。”

车辆缓缓驶动，绕着蜿蜒山路返回宸家大宅。

气氛有些凝滞，我捧着热茶，思考该怎么向宸知开口，只是还没等我想出一个完整的答案，她却突然开了口。

宸知“你待在哪里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我一下怔住。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和宸知连面都很少见，更谈不上交流。父亲去世之后，基本是由海珀在中间代为转达。

上一次和宸知面对面说话，大概还是在去年这个时候生病休养期间，并且过程算不上愉快。

我正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宸知轻描淡写地瞥了我一眼，把我的话堵了回去。

宸知“别忘了，把你带来的人是他。”

我下意识用冰凉的手指握紧手中的茶杯，仿佛还置身在湿冷的山间。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隔热材料的另一端传来，稍稍给了我一点勇气。

姚泠“那，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宸知似乎有些意外，微微偏过头看了垂着脑袋的我一眼，随即又将视线放回到书上。

宸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姚泠“我昨天梦到他了，梦到他带着我走过种满白色绣 球花的路。”

宸知沉默了一会儿，我抬头去看她，发现她脸上正浮现出淡淡的、像是怀念般的神情。

我几乎从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宸知的感情总是冰冷而压抑，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宸知“那是他最喜欢的花，你小时候也喜欢去哪里躲着。”

语音落定，宸知顿了顿，冷淡地转折。

宸知“不过花园里现在已经不是种的那一种了。”

花园里现在种的是蓝紫色的绣球花，开花的季节十分绚烂，是宸知喜欢的颜色。

和父亲有关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姚泠“我能和你商量一件事吗？”

宸知似乎并不意外，只瞟了我一眼，用眼神示意我说下去。

姚泠“我还是想去秘境。”

姚泠“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稳定，最近三个月的体检报告没有任何问题。南江的课程也好好完成了，排名一直稳定在前百分之五。”

姚泠“我一定能在秘境拿到不让宸家丢脸的成绩。”

我没敢停顿地一口气说完。然而宸知并没有看我，也没有打断我，只是沉默地闭着眼。

还是……不行吗？

就在我的心渐渐沉下去时，宸知啪地合上书，缓缓睁开眼。

姚泠“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无需问我。”

咦？什么意思……?我想此刻我的表情应当有些滑稽，但宸知视若无睹，毫无反应。

车辆降低速度驶入宸家大门，缓缓停在庭院里。副驾驶上的临弈率先下车，替宸知打开车门。

下车前宸知最后往我的方向扫了一眼。

宸知“要去，就去拿下优胜。”

宸知“秘境本就是我宸家的东西。”

说完她便立刻下车，走出两步又回过身来，微微低头看着车内自怔愣的我。

宸知“对了，别忘了去做常规体检。”

车门轻轻关上，换成靠近我这一侧的车门被打开。穿着管家制服的人站在车门口等着我。

我以为是海珀，正准备出声喊他才发现是临弈，赶忙收敛住脸上的表情，规规矩矩地下车。

他是宸知的管家，几乎看着宸知长大，在宸家待的时间比我长得多，总是不苟言笑。老实说，我有些怕他。

幸好临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醒我医生已经在等我了。

收到好消息的当口，连我一向犯怵的事情都变得容易接受了起来。

姚泠“好的，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