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

刚上高中的时候我是一个不太合群的人。

父亲去世后，我和我名义上的姐姐宸知相处一度陷入僵局，受此影响，常常觉得自己在哪都格格不入。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和我一样格格不入的人，他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他像我想要逃离宸知那样逃离位高权重的祖父，又像我想要亲近宸知那样亲近最后仅存的家人。

他是出身优渥的大少爷，但身上并没有让人敬而远之的少爷脾气。他带着我做翻墙逃课之类我从未想过的违反规则的事，怂恿我也和他一样离家出走。

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曾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直到那天。

楚成阳明天开始我不会来了。

楚成阳明天之后，我都不会在来了。

他就这样说的，并不是开玩笑的神情。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老师说他转学了，回到了他该回的地方去了。

“回到”这个用词像刀割一样划开了我的恍惚，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决定是有预兆的。

楚成阳说，“我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了。”

而这样一句话，似乎也成为了我的未来。

两年后的今天，我和他再度站在熟悉的围墙外。不同的是头顶垂枝上的绿叶似乎又离得近了一些。

姚泠“周末校门可不开，怎么进去？”

楚成阳“翻进去啊，你不会忘了怎么翻墙吧！”

楚成阳身手利落地踩着树干借力上墙，半蹲在墙头看了我一眼示意跟上，接着往另一边跳了下去。

我叹了口气，看着缓缓放晴的天空，无奈地开始挽袖子。

周末的高中校园十分安静，尽管周遭的建筑甚至一草一木都仍能唤醒当年的记忆，但这份安静还是让现在和过去产生了似是而非的偏差。

楚成阳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十分满意地打量着四周，发出真心诚意的感慨。

楚成阳“还是这里好啊！”

我们从熟悉的教学楼、林荫道走过，逛累了之后在操场边的看台坐下，风拂过边侧的树，留下柔软的波浪。

楚成阳“两年前我确实回去了，是我自己的选择。”

楚成阳“没联系是因为老爷子的管束，我不想给你惹麻烦。直到最近总算在京科大学做出点成绩来，老爷子才松口的。”

他看了我一眼，又连忙补充。

楚成阳“不过老爷子也没有完全认可我，说是必须拿到这次秘境的高位才算。”

又是秘境，看来今年的秘境一定很热闹了。

楚成阳“如果我能做到，他就会放手让我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姚泠“去做那时候你说的……‘该做的事情’？”

楚成阳点点头，视线望向远处白蔷薇事件纪念地的方向。

……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楚成阳“你想的没错，确实和白蔷薇有关，其他的我不能说。”

又是这样。我感到一阵无力的挫败。

姚泠“……如果我姓宸，是不是就可以告诉我了？”

楚成阳回过头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楚成阳“和你是谁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没那么简单，我不能给朋友带来风险。”

楚成阳“当然，不该和朋友客气的时候我也绝不会客气。事实上就算今天没偶然碰见你，近期我也会去找你。”

姚泠“为什么？”

楚成阳挑了挑眉，露出成竹在胸的表情。而这表情太过熟悉了，我内心立刻警铃大作。

楚成阳“找你合作。”

姚泠“合作？什么意思？”

楚成阳“你高中那会儿不就一直想去秘境吗?怎么样，要不要报名?往年秘境当中不是没有过需要合作的项目，和熟人合作赢面比较大。”

姚泠“你怎么笃定我会答应合作？”

楚成阳一脸理所当然。

楚成阳“凭我们翻墙逃课练出来的默契。”

姚泠“很遗憾，虽然我很想去，但家里人不让我去，让你失望了。”

楚成阳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愕然了一瞬，半晌舒了口气。

楚成阳“我还以为你家真是万事不管呢！”

楚成阳“也好，这样起码你能过的比我自由。”

自由……一样的措辞使我想起那天乐珍的话。

乐珍说实话，你能这样自由地选择人生，我还有点羡慕呢。

按照乐珍的说法，我选择挑战秘境是自由。

而按照楚成阳的说法，这样反而是不自由。

他们俩的说法看似矛盾，实际上只不过是因为立场不同而已。

乐珍并不知道我和宸家的关系，单纯站在我的角度看待这件事。而楚成阳则是站在处境相似的朋友的角度，不希望我和宸家牵扯太深。

他说他要做的事没那么简单，如果有得选，我想他未必会愿意蹚浑水。

可他在离家出走之后又选择了回去，而我从未想过离开宸家。

……或许在他的影响下，我曾经有过“离开”这个念头的萌芽。但最终，我也并没有说服我自己。

我们只是看似相似，实则从一开始就不同。

那自由到底是什么呢？

姚泠“什么才算自由呢？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是去走自己愿意走的路？”

楚成阳被问住，低头想了半晌才慎重地回答我。

楚成阳“自由与否的答案从来都是由心而发，你的心里怎么想只有你自己才知道。重要的是你的意愿本身，其他都无关紧要。”

自己的……意愿。

父亲虚弱的声音你愿意……答应吗？

衣领下被藏起来的项链紧贴着皮肤，细微的温差仿佛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向我寻求答案。

楚成阳“想好要做什么，剩下的问题就只有怎么做而已。”

楚成阳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和从前问我要不要逃课时如出一辙。

楚成阳“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要去秘境，我也有办法绕过你家里那一关。”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得这么笃定。

姚泠“什么办法？”

楚成阳斜乜我一眼，不答反问。

楚成阳“你以为我当时怎么离开出走那么成功？”

……我就不该问。

也对，楚成阳家里对他的管教比宸家对我严格得多，当时他能跑出来到这么一个普通高中上学，想必肯定有人帮他。

根据楚成阳所形容的严苛祖父形象来看，这个帮手必然地位还不低，能解决我的问题也不奇怪。但……

我想要的就是宸知的认可，用别的手段绕开她就没有意义了。

我从看台上站起来，楚成阳挑了挑眉跟着也站起来，和我一起看向眼前熟悉的操场。

被学生隔三差五吐槽的跑道还是没有翻新，人工草坪依然闪耀着缺乏灵魂的光。

姚泠“我想再试一次，如果还是不能说服她，到时候再回来找你作弊。”

楚成阳“好啊，我等着。”

说作弊当然是开玩笑的，但楚成阳的眼神却十分认真。虽然和那天相比此刻的太阳要黯淡得多，但他脸上的笑容却要明快得多。

这次的久别重逢，我们一直聊到夜幕即将降临才意犹未尽地分别，并约好了下次再见面。

临别时，他拉住我的胳膊，湛蓝的眼中映着火红的夕阳，话音郑重而有力。

楚成阳“回头见。”

明明是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心境却全然不同。

于是我发自肺腑的笑了出来。

姚泠“回头见。”

至于怎么回去……那当然是原路返回啦！